飞快猎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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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的大全是哥哥,小全是弟弟,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我们在一个小学上学,小学也在院子里,这是一个大院子。大全比我高一级,可是他长得高,稳重得很,特别挺拔,所以好像比我大得多。小全比我低一级,羞羞怯怯,说话细声,脸上总是笑着,所以好像比我小得多。

暑假、寒假,我是常去他们家玩的。小孩喜欢到一家人家去玩,并不是那家人家一定有好玩的东西,而是因为有喜欢一起玩的小孩,而且踏进那门槛不会让你胆怯,跨出离开也不用客客气气,不用说再见。这样的门槛真是只有童年之间才会有,长大后就很难再会有,很难了。

我们不做功课,不说成绩,我很会打弹子,但是大全和小全不打弹子,所以我们也不一起打弹子。大全很会打扑克,他“争上游”不慌不忙,打四十分智慧也超过年龄,而小全呢,只是笑嘻嘻地看着。

他们父母不是公安局的,可他们家不知怎么会有关于破案的书,大大的开本,灰灰黑黑的印刷,大全搬出来给我们看,我们这些小孩怎么看得懂,所以就觉得很神秘。大全好像很懂似地给我们讲,男孩本来就喜欢侦察、破案、抓坏人,听大全讲,就觉得他特别牛,那时的大全,装神弄鬼得让我们全佩服他!

大全也讲过福尔摩斯给我们听,我们都听得像个呆子。我知道了柯南·道尔这个名字,也知道了华生,那时上海最好的电风扇也叫华生牌。

当浑身闪着银色磷光的巴斯克维尔猎犬在夜晚忽地蹿出来的时候,我们都被吓得半死。它是从大全的嘴里窜出来的,大全讲的时候明明是大白天,可是也把人吓得半死!我本来就是一个胆小鬼,在家里不敢一个人到三楼去,现在更加不敢了!老想着那呼地一道的银色磷光。大全讲的时候还用手从左面往右面忽地划一下,那是一道磷光闪闪的电,血盆大口,吐出了舌头。大全啊,你是很会吓人的,在童年相近的那个岁数里,你真是最有水平,最会讲故事!虽然我家有不少文学书,可是故事的迷人,我的确是从他的嘴里得到了不少,他的能窜出一条可怕猎犬的嘴巴,算是我童年的一个珍贵小书场!童年的阅读不一定在课堂、书店、图书馆,也会在别的一个什么地方,比如一个别的小孩的家里。

中午的时候,他们经常是下面条吃。那时的人家都买新鲜标准粉切面吃,但是大全家**白粉卷面,价格比切面贵。所以这在我们小孩眼里也就有些了不起。每当他们开始下面条吃了,我们也就回家了。中午,外祖母总是炒蛋炒饭给我吃,我吃厌了,觉得**白粉卷面高级。

后来,大全进中学了,我家搬走了;我也进中学了,我们分别在两个不同的重点中学上学,就没有继续地交往。但是小全常常来找我玩,他走好几站路到我家来,我们就到马路上去逛,小全也在我家吃过一两次饭,我很想对他说,他家下卷面吃的时候我其实也很想吃。我和小全到公园里玩,前门进公园,后门出来,后门出来的马路通往那个大院子,通往小全的家,我和小全慢慢地在路上走,小全笑嘻嘻的,我也不多说话,那时我的性格也是腼腼腆腆,我还带他到体育场后面的小河边钓鱼,有的时候会陪着他走回家,然后我再回家,他就像是我的一个弟弟一样,他真是一个特别安静和文雅的男孩子,我的外祖母非常喜欢他,外祖母有时会说:“小全有一阵子没有来了。”小全对我外祖母也亲近,笑笑地喊她奶奶。

后来小全也上中学了,我们几乎就没有再见到了。

童年离开得不知不觉,青年也离开得稀里糊涂,那么多年的岁月像巴斯克维尔猎犬一样快,无影无踪。前几年那个大院子聚会,好多人参加,我和大全竟然被排在一个桌上,他坐在我边上。那些小时候的院里小孩,我几乎认不出几个,可是我和大全就好像一直遇见似的,相互没有一点儿吃惊和陌生,就像小时候我到他家去玩,他从来不说:“你来啦?”我问他小全来了吗,而他则对我说,他经常指着我在报刊上写的文章对他的朋友们说:“我和他小时候就认识!”他的朋友们不相信。这时,我特别想对他说:“大全,你讲福尔摩斯真好听啊,你应该对他们说:‘我讲巴斯克维尔猎犬给他听,把他吓得屁都出来了!’”

我们小时候没有一起吃卷面,长大后就这样在一起吃了一餐饭。主持聚会的人让我上台讲几句话,我讲完后一直后悔,没有讲在大全小全家玩的事,没有讲猎犬和卷面,在台上,我们经常讲的不是重要的话!没有见到小全,那个可爱的弟弟已经不在了。一切都不知不觉,稀里糊涂,岁月正是一条飞快猎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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