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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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从入秋到深冬,有两种香味最吸引人。打头的自然是桂花,从一丝到充满全城,这香气,能甜得你发腻,发腻了也喜爱。另一个,即是栗子了。

天一冷满大街遽然一夜间摆满了卖栗子的小推车,似乎连说话都带栗子味了。每天等车的大十字路口,熙熙攘攘,从早到晚,热闹得紧。进入十月,那个卖糖炒栗子的大叔一准出现在路口西南角,一辆人力三轮推车,一袋切开口的生栗子,一口乌黑锃亮的大锅,半锅黑砂石,一把大铲,一壶蜂蜜及一副看上去身经百战的黑糊糊的棉线手套,就是大叔的全部家当。

大叔炒栗子几近行为艺术,看上去气势汹汹,一把大铲子上下翻飞,栗子翻滚于黑沙之间,外壳披裹上薄薄的糖衣,渐亮渐鼓,不一会就有甜香慢慢飘出,怎么看都是某种暴力美学的结果,所以它们也应得一种带有微微暴力色彩的结果――当你打开那只被塞得满满的牛皮纸袋,冒着被烫伤的危险取出一颗栗子来,手指和牙齿快速地工作着,潦草地吞下那颗被剥得有些乱七八糟的小果实的时候,那一刻你才能真实地体验到吃栗子的快乐。便是那样急切地,莽撞地,一颗接一颗地边走边吃的方式,那样的栗子才是最为美味的,它们是寒冷季节最棒的一种糖果。郝兰皋的《晒书堂笔录》有“炒栗”记载:“栗生啖之益人,而新者微觉寡味,干取食之则味佳矣,苏子由服栗法亦是取其极干者耳。然市肆皆传炒栗法。余幼时自塾晚归,闻街头唤炒栗声,舌本流津,买之盈袖,恣意咀嚼,其栗殊小而壳薄,中实充满,炒用糖膏则壳极薄脆,手微剥之,壳肉易离而皮膜不粘,意甚快也。”

民国时期的爱情里也有糖炒栗子的身影。张爱玲的《半生缘》里有一幕,顾曼桢与沈世钧相识相知的那个深秋,在湖上那艘小木船里,两人坐在船上闲话,旁边一袋糖炒栗子散发着温暖香甜的气息。只是最后物是人非,回不去的岁月里,那袋糖炒栗子竟成了两人最甜蜜的爱情回忆。

除了时下盛行的糖炒,栗子生吃也是极好,且另有一番风味。第一次在山上看到栗子树,眼前一亮,毛茸茸的果实挂在枝头,甚是可爱。不过要吃上栗子还得冒点风险,包裹一身硬刺的栗子被打下来时,不管砸到哪个部位,都少不了吃点苦头。据山民说,每年打栗子,总有倒霉的家伙仰头观望躲避不及,被栗子硬刺扎到眼睛,这罪可就受大了去了。对付栗子这一身硬刺,不少人如老虎啃刺猬般无处下手,其实很简单,不用手,上脚即可。鞋底踩着搓几下,硬刺壳就开了,露出来的就是常见的栗子模样了。相当于熟栗子的甜糯,栗子生吃,脆、嫩、甜。

栗子还可风干吃,汪曾祺说,“把栗子放在竹篮里,挂在通风的地方吹几天,就成了‘风栗子’。风栗子肉微有皱纹,微软,吃起来更为细腻有韧性。不像生栗子会弄得满嘴都是碎粒,而且更甜。”想是风吹之下,水分蒸发,糖分集聚,吃着也就更显甜了。《红楼梦》第十九回中,倚老仗势的李嬷嬷吃了宝玉专门给袭人留的酥酪,为了安抚发飙的宝玉,袭人就是借着要吃风干栗子,转移了宝玉的注意力。富贵贾府中,不仅有让刘姥姥咂舌的茄鲞,也有这惊鸿一瞥野趣犹存的风干栗子。栗子也可入菜,最常见的有栗子烧肉、栗子焖鸡等。《随园食单》就载有“栗子炒鸡”一菜,“鸡斩块,用菜油二两炮,加酒一饭碗,秋油一小杯,水一饭碗,煨七分熟;先将栗子煮熟,同笋下之,再煨三分起锅,下糖一撮。”现今栗子烧鸡、烧肉的家常做法大抵也如此。讲究的烧法要整颗栗子不碎,方显得菜形、汤色俱佳。只是,但凡栗子肉同烧的结果总要本末倒置――上桌之后肉是不大有人吃的,反而栗子被一扫而空。

栗子当然也有比较文雅的,不慌不忙的吃法,比如栗子蛋糕。在上海的凯司令蛋糕店吃过他家的招牌栗子蛋糕,白色纸盒,里面盛放着小小圆圆的蛋糕,最精彩的部分就是海绵蛋糕上那一圈圈鲜滑甜美的鲜栗子泥,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只可惜作为点缀,量很少,不能过瘾。

上个周末,我决定自己动手来做栗子蛋糕。买来鲜栗子,用麦芽糖将其炒软,加上鲜奶油,用手工搅和成栗子泥,确保其不会太稀也不要太干。“实墩墩”的栗子,经过几道工序的手工加工,拥有了轻盈的口感,浓郁的栗子香、奶香和酒香。最后的步骤就是用裱花嘴将栗子泥挤在刚刚出炉的、蓬松而软和的海绵蛋糕的上面,一圈一圈地做成“Mont-Blanc”的模样,事实上,这也是栗子蛋糕的名字由来。栗子泥是淡淡的褐色,这正象征了秋冬季树木枯萎但又覆盖白雪的蒙勃朗峰呈现的颜色。此外,江南还有一道以栗子做成的点心,将栗子煮烂,加上糯米粉和白糖进行蒸制,佐以瓜子仁或松子做成栗糕,也是很多人的心头好。

下班后的傍晚,走在路上,哈着白气,听一首范晓萱为《陪安东尼度过漫长岁月》献唱的《同步》,是时候放下浮华,踏实地劳动,踏实地吃栗子,饱揣安全感过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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