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时老师讲的一个谜,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时学校搞勤工俭学,一周两节劳动课雷打不动。学校后山缓坡一大片荒地被开垦出来,种上了淮山、油莎豆。油莎豆是用来榨油的,这种油含有大量的油酸、亚油酸,是植物油上品。但油莎豆易种难收,收割时要挖开泥土捏碎一颗一颗捡出来,十分费工。
那天下午的劳动课就是挖油莎豆。时值初秋,骄阳似火,师生几十人一字排开,我旁边正好是校长、班主任和教数学的林老师。大家一边挖一边捡,不一会,汗水、尘土就蒙了一脸。林老师见活儿枯燥、场面沉闷,提议轮流讲故事解解困。校长很赞成,并自告奋勇先讲。校长兼我们班语文课,他就讲了杜牧的《山行》一诗,他讲得绘声绘色,一下子把大家引入了诗的意境,手上干着泥巴活,心却在寒山、白云、石径、枫林里遨游,感觉轻松多了。轮到林老师,他讲《西厢记》,描述了张生与崔莺莺缠绵的爱情故事。这在那时是个新鲜事啊,让这帮看惯样板戏、正值青春萌动的少男少女既好奇又羞涩。林老师接着用说书人的口气说道:后世有好事者,给这个故事题了一首诗,诗曰:待月西厢一寺空,张生普救去求聪;莺莺失却佳期会,只因红娘不用工。林老师意犹未尽,话锋一转,深情地说:这首诗妙啊,不仅描述了《西厢记》故事里的人物关系,而且还是一个绝妙的字谜呀,现在大家猜猜,猜中的我奖励100块钱。这一重赏,一下子炸开了锅。
林老师当时的工资也就50来块钱,就算不吃不喝也要攒两个月的工资才够,大家以为林老师是开玩笑的。可林老师很认真、很坚决,再三声明绝无戏言。大家就这么忙活着,议论着,一个个跃跃欲试,又一个个垂头丧气,没有一个理得出头绪。一个半天的劳动课就要结束了,在场的师生没有一个猜出个子丑寅卯来。林老师说,这样吧,大家回去继续猜,一个月内猜中奖金有效。
就这样,大家带着谜面结束了半天的劳动课。
在我们学校,大家知道林老师可不是个简单的人。上世纪60年代的中山大学五年制数学系毕业生,还专修了3年英语预备出国深造的,因为国家政策变化的原因,他被下放到偏远山区支教,打碎了这个广州学子的留学梦。但他给我们的印象总是充满了活力,学校的篮球队他是教练,学校的文艺队他是指导,在同学们的眼里,他是全能的。他讲课从不带课本,带几支粉笔走上讲台就开讲。他从不照本宣科,而是根据他的数学逻辑教学。他一会严密演示公式、原理,一会天马行空,文史哲混搭。我清楚记得他讲过庄子的“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也听他讲过熊庆来“熊氏无穷数”“华罗庚优选法”……我们从他那里,听到了一连串闻所未闻的中外科学家的名字和事迹,连他讲的字谜也不同寻常。
有一天数学课,林老师像往常一样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了那天劳动课讲的字谜谜面:待月西厢一寺空,张生普救去求聪;莺莺失却佳期会,只因红娘不用工。他说今天是一个月的最后期限,现在能猜中的,100元奖金马上兑现。他见教室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认领这笔重赏,就说那我开盅了,随即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字:徽。
这下大家恍然大悟了,但也没什么后悔的,因为这帮山娃子没有一个看过《西厢记》。这四句诗每一句一个偏旁部首,就“莺莺失却佳期会”不明显,因为隐藏了“莺莺”姓崔。
这件事留给我很深的印象。
高中毕业当年我去当兵了,学校不久也停办高中,教我们课的老师陆续调走了。后来打听到林老师先是调去地区高中,然后落实政策回到了广州,在华南师大做了教授。可惜我还是一直都没联系上他。
然而,这个字谜我一直记在心里,我也在一些场合给我的战友、同事讲过,也都没有一个猜中,我也从没有开过盅,只有一次例外。
那是我在军校当副校长的时候,去一个教研室跟几个教师闲聊,提到了我的林老师和那个字谜,我说你们这些讲师、教授应该可以猜得着吧?我走时还是没有一个人有答案。
第二天我从那教研室门前走过,一位年轻讲师叫住我,说那字谜他猜着了,是安徽的“徽”。这是几十年来我见到的唯独一个猜中这个字谜的。我很高兴,他也高兴!
2016年是我们高中毕业38周年,在老家的几个同学发起同学聚会,这次林老师来了。他虽年近耄耋,但仍身板挺拔,精神矍铄。席间,我提起当年挖油莎豆讲故事猜字谜的事,林老师一脸惊奇,对我说你记得那么清楚?这是我当年在中山大学图书馆的报纸中缝看到的字谜,当时我记了两个,另一个没什么特点,后来没记它了,唯独这个我一直没忘,没想到演绎了这么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