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千犁万耙,不如早插一下。”这是七八十年代西路坝流行的一句话。那时候,汉滨的月河流域田成方路成巷,沃野千里,月河悠悠,清水长流,天碧水绿。一河两岸,麦浪翻滚,斑鸠在树梢上拼命的叫着“晴天下日头”,布谷鸟鸣叫着“快黄快割”,三夏大忙季节开始了。
开镰收割前夕,农人们都在自家的院坝里嚓嚓地磨着镰刀,每把镰刀都磨得锃亮锃亮才收手。每个男劳力都得准备草鞋、毛巾、茶杯三件宝,还有钎担和捆草绳。家里的巧妇们在三夏大忙的日子里也很忙碌。天麻麻亮时就起床,来到自留地的菜园子,动作麻利地摘着辣椒、茄子、黄瓜、西红柿等农家菜,折回身又回家发面蒸馒头,锅里熬着绿豆稀饭,还给男人们准备了稠酒、包谷酒解乏,把伙食改善得爽口润心。
家里的男人们拂晓前出了门,趁着夏日的凉爽走进了麦地里,瞬间被庞大的麦田淹没了,只听见“刺啦刺啦”的割麦声,一望无垠的麦地慢慢出现了空隙,从东头能望到了西头,这都是割麦人在大地上描绘的“杰作”。从这头割到那头后,彼此都能看见自己的踪影时才互相吆喝着“歇伙儿、歇伙儿”。男人们这才从麦地里走出来相聚在一起,坐在田坎坝上,互相敬烟、沏茶,分享干粮。他们每个人的头上、身上,落满了草屑和麦芒,穿着短褂都湿漉漉一片,汗腥味儿呛人,咕咚咕咚地喝着黑黑的大脚片茶叶解渴,手掌里起着厚厚的茧子,还沾有镰刀的铁腥味儿。“开工了”,有人叫喊起来,男人们立即放下手中的茶杯,又走进麦地割麦去了。
到了早上的八点,暖烘烘的太阳出来了,麦地里已是金灿灿一片,割麦的男人累了,一亩地麦子几乎割完了,都平展展地铺在麦地里晒着,横竖都是丰收的图景。这时候送饭的女人们来了,给男人挑来蒸馍、油饼、稀饭、酸菜拌汤,还有泡大蒜,泡酸豇豆,凉拌黄瓜等,上村近邻都围在一起,用手在身上抹几下就开始吃起来了,女人们弓下身子把麦子捆起来,一排排码放整齐,田野里一下子又变了模样。男人们喝着、吃着,还推杯换盏起来,划拳声不绝于耳,饭饱酒足后又摇晃着身子干起农活来,男人们在麦地里就变成了战无不胜的将军,困顿和疲惫被抛掷脑后,心目中只有田地。
麦子收割完毕,灌溉插秧又开始了,那时候家乡灌溉是用恒惠渠的水,多年习惯是上流下接、轮灌续灌进行放水,地处上游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灌溉插秧方便快捷,下游村的用水困难,干着急没办法。水利员和村组干部每次安排放水时,总要给下游留一部分水,水流到下游田地时,几乎渠道干枯,放水员和村组干部离开后,上游人就把下游的水堵死了,上游用饱用足后这才给下游放水,往往是上游一片绿,下游一片黄。插秧时效性强,早插稳产高产,晚插产量低损失大,于是守水工作就开始了。下游放水时,每家每户出一个人上渠道守水,白天黑夜往返于上下游,白天酷暑难耐,晚上蚊虫叮咬,但是还得通宵守水。
守水时遇到渗漏的地方,守水人便跳进水里进行修缮补洞,泥浆水沾满全身,渠道回水的地方浪渣杂草雍水,影响流速。守水人跳进水里进行疏散,有时遇到荆棘把手划得血流不止,有时还会遇到毒蛇。有一年,村里的一位组长晚上疏通渠道的杂草时,大腿不幸被毒蛇咬伤,当天大腿肿得不能行走,病情恶化,是一位上村的郎中采取中西结合的办法,治好了组长的毒伤。从此后,人们守水疏通渠道的杂草时,尽量用长镐和铁铲进行疏散,避免毒蛇的袭击。
我家放水时,父母性格温和,对人热情厚道,放水时不争不抢,父亲和大哥拿着被褥睡在渠道边上,晚上蚊虫叮咬闷热难耐,为了放水眼睛熬得通红。水放到田里后,父亲还得雇牛耙田,门前门后的村民都来帮忙,做饭的、拔秧苗的、拉线的、插秧的,分工明确,个个出力流汗。秧插完家人们做上一桌好菜,拿出陈年的土酒,喝起了插秧酒。村民们喝得昏天暗地,比过春节还要热闹。秧苗插在田里不到一两天时间就干了,这还得上渠道守水放水。
村子里的几户大户人家,发现了灌溉中的商机,自己掏钱在一集中的渠道边打一处深机井,配套抽水设备。每逢夏插夏灌时,人家抽水卖水,利润丰厚,不少村民为了避免放水时的纠缠,都买高价水灌田,却也无可奈何。我们家也在紧要关头时买水灌田,村子里经济条件差的村民,只能等到人家全部插上秧苗时,自己才灌田插秧,错过了水稻的丰产期。六七月份迎来了降水最多的季节,稻株已长到6片叶子的时候,守水的日子便结束了。
如今,西路坝一带再没有人愿意种植小麦和水稻了,年轻人远走他乡,进城打工谋生,一年挣的钱比种粮食划算,只有年老的留守看院,人们吃米吃面时都在超市购买,生活方便快捷。这里也就再也看不到麦浪翻滚、稻菽千重浪的场景了。但生活返璞归真后,人们依然盼望农村那种质朴的乡土烟火味道,回想守水时的快乐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