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喜欢老器物上的墨迹,而家中老器物却实在没有多少,有墨迹的就更少。有墨迹的最大之器是北魏时期的一具石棺,也只如一个大石匣子,当年是用来盛放骨殖的。上边的棺盖里边写有墨字五十八个,墨迹如新一如刚刚写上去,里边提到了《木兰辞》里“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讲到的明堂,这个明堂在鄙人所居住的小城的南边,原来的一所大学的西侧。这个石棺,后来送了一个在云冈石窟搞历史研究的朋友。
古人的墨迹能让现在人看到的其实不多,所以那些不是写在纸上的墨迹也显得弥足珍贵。鄙人有一阵子热衷收藏这些东西,比如青花瓷的碎瓷片,上边几乎什么图案都有,而最让人喜欢的还是莲花和西番莲,还有“婴戏图”中的婴孩,这样的一小片青花瓷碎片,用银子细细镶了边,若和藏青的粗布衣服搭配了煞是好看。而我主要是喜欢那些有字的碗底,民间工匠们的字,因为天天要大量地书写极度熟练而产生的一种极其流丽的美,一笔下去,绝不犹豫,亦婉转顿挫知行知止。当代的大书家也未必来得了。
辽代的鸡腿子瓶上边的字也好看,上边多是些工匠的姓名,常常有几郎几郎造的字样。古代工匠做活计想必也是计件,做多少件,得多少工钱,比如北魏时期出土的筒瓦,上边往往刻有人名,大至应该是谁做的就会把自己的名字随手刻上去,到最后加出个总数,得到应得的工钱。而这上边的刻字,用学者的叫法是“瓦刻文”,这些瓦刻文也都因为刻得多而极度熟练又精彩。有些字你想不到会那样写,更多的还有异体字,也格外好看。
老瓷器上的墨迹,往往写在碗底,有时候拿一个这样的碗在手里,想不通的是天天吃饭洗碗,上边的墨迹怎么会硬是洗不掉?碗底写字用民间的话说是“做记号”,一种情况是买来碗在碗底写上自己的名字别人想拿也拿不去,另一种情况是大家庭分家,各房分一大堆瓷碗瓷盘抱回去,为了好区别,便一一写明哪些是属于自己的。也有在罐和瓶或其它用具上写上格言之类的话,如“无耳不烦”这四个墨字便是写在一个红色的汉陶罐上,这陶罐果然是无耳,古人的幽默也于此可见。
文房四宝的墨是什么人发明的?这是无史料可查的一件事,不像蔡伦的造纸,所以直到现在,谁都不知道全世界是哪个国家最先发明的墨,而那黑黑的墨迹又是东南西北无处不在,即使在埃及或印第安。再说到古董,只要是上边有墨迹,我便会先凑过去看一下。
那次去陕西省的历史博物馆,一个专门用来放炼丹材料的银药盒盖上便写有墨字,凑过去看,墨迹之清晰让人都似乎能够闻到墨香。若无那几个字,那也就只是个银盒子而已。“文字的最大功能是能够开启人的想象”,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古器物上的文字非但能引起人的想象,而且仿佛还有墨香的存在。说到这一点,古人写诗也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如古人的名句“草木发幽香”,这又岂止是草木的事?再有一件事,就是当年母亲大人腌鸡蛋,总是在鸡蛋上用毛笔写上“X月X日”的字样,吃的时候好把早些时候腌的找出来。鸡蛋上这样的墨迹说来也怪,放在盐水里很长时间居然也不会掉。
说到用墨,还是以研墨为好,而把古墨说得神乎其神却是一件十分好笑的事,墨一过五六百年,若再用有诸多不便,蘸在笔上一如以笔濡沙。但新出的墨胶往往又太重,而如果把它放上二三十年,却是最好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