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缀满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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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对我展示一种人格化的亲近姿态,是在达里湖畔的一个夜晚。

达里湖形似一牛肩胛骨,位于克什克腾草原的西北边缘。我们到达之时已届仲秋,湖边遍生红草,像一堆堆暗燃的炭火,驱逐已经逼入肌肤的寒意。达里湖在蓝得刺眼的天空下悠然映出远山的倒影。在人迹罕至的蒙古高原,此湖安闲丰腴,像赋闲的天神。远眺湖面,鸥鸟起伏,浪挽涟漪,无意中领会到达里湖的女性化气息。难怪当地有传说,把湖神秘称“达丽娘娘”。

看达里湖,你要调动好精神,一口气把它看够,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心若一软,贪图眼福回头再看一眼,就难免又看上半天。所谓“流连忘返”就是这个意思。你看到了什么呢?无非湖光山色,它如亘古不移又似瞬息万变。造化和人工的区别就在这里:人之手下无论多么巧妙的制品,刺绣也罢,园林也罢,总是极尽复杂,然而观者一目了然。自然展示的是单纯,好像啥也没有,浑然而已,给人以欣赏不尽和欲进一步了解却又无奈的境界。譬如看达里湖的蓝,令人惊羡,宛如在蓝中还有什么更美的东西,想起了一本台湾畅销书:《最蓝的蓝》。

入夜,我们几个不怕冷的人决意在湖畔的蒙古包下榻。蒙古包的样式设施均好,但这宜于夏夜里睡,离地半尺无遮拦,冷风自由去来。十多个人盖着被子和大衣挤在一起,在烛光下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近子时,我出外解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得说不出话来。

满天的星星肃然排列,迎面注视着你。他们好像在蒙古包等候了多时。在这里看星星,星星们在你眼前亮起,一直亮到了脑后。你仿佛把头伸进了一座古钟里面,内里嵌满活生生的星星。我顿悟《敕勒歌》中为什么有“天似穹庐”的句子。在这里看到,天原本就是一个硕大的圆形屋顶,很低很矮,始终伏在人的脚底下,好像一抬脚,哪里都可以去得到。这儿的屋舍牛栏也是谦逊的,绝无都市大厦的傲慢。

站在夜风中的达里湖畔,脚下是地,遥遥与地相接的远方就是天了,因为那儿星斗闪烁。在草原看星星,无需仰头,可如观壁画一般平视。李白诗云“云傍马头生”,不是虚言。在这里,星星会像铃铛一样系在马鬃旁。先人称“天圆地方”,不错不错。以往看星星,觉得他们清冷遥远。在沈阳,几乎无星星可看。这里的星群太生动了,每个星都像伸着头在观察我。这里的星星多得很,它们拥挤嬉笑,它们矜持沉思。看到它们,我想起了“摇摇欲坠”这个不太中听的词。星星和达里湖里有一步之遥了。也许它们已经看清了人间的事情,便不欲进一步深入了,台湾诗人郑愁予将星星亲昵称为“星子”,我看到的真是一群有灵性的星子。星子们,你们是别在哪一位酒醉的天神衣襟上的徽章呢?他踉踉跄跄地把你们携到了达里。这位天神一定是英雄,不然怎么会拥有你们这些精灵?银河在头顶疏然一束,怕会是天神从肩上滑下的薄薄的羊毛围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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