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是一年农事中最艰辛的劳动, 其中,最难熬的还是晒场守夜。
这天晚上轮到我去守夜, 傍晚收工后,我赶忙到门前水塘中洗了澡, 匆匆扒了碗冷饭, 卷起一条草席,拿着小被单就上了晒场。
生产队的晒场在离屋场二百米左右的山顶上, 依山势而建, 晒坪不宽但较长。这里四周是荒草,没有树木遮挡, 夏日整个白天都能晒到太阳, 又远离屋场,社员家的鸡婆鸭仔难于偷吃队上的谷子。那个年代,队上晚间晒场守谷就像银行守金库般重视, 每晚派3个壮实男劳力, 每人每晚计2分工分。
不一会,守夜的人都到齐了, 大家聊了一会, 因为白天太辛苦,便各自进入守夜的岗位。他们说我年轻睡眠重难被惊醒, 就安排我守中间, 他俩各守一头。其实,那谷子也不是钞票首饰般夹在衣袋里就能偷走的, 谁敢挑着箩筐在3个壮汉眼皮底下偷谷, 那真要吃下豹子胆, 何况那时村里就有戴高帽游垅上斗争台的杀手锏, 几人敢以身试法! 因而,我们一般情况下可以放心睡下。那晚无风, 晒场上阵阵热浪升腾, 我觉得就像在蒸笼里, 浑身直冒细汗。我摊开草席, 在晒场边上扯把稻草捆成枕头, 刚要躺下, 那荒野的蚊子就像得了紧急集合令似的, 一下子从四面八方成群结队飞来, 团团围着我嗡嗡直叫,我的脸上手上很快就被叮上了几只。我一顿巴掌劈里啪啦拍打, 可哪里招架得住! 那蚊虫成团成堆, 伸手一抓就能捏到几只, 它们群团攻击, 只一秒钟就可叮进皮肉。你才拍了这边, 那边又被叮上, 你拍了头上, 脚下又被叮上, 一双手哪里挡得住它们的全线攻击!我只好用被单蒙头躺下, 被单太短蒙头冒盖脚, 那蚊虫真灵巧,立即向脚进攻, 我两脚不停地相互擦着, 蚊虫前仆后继叮来。我实在抵御不住, 于是弓着身子把头脚都缩进被单。那晒场是用牛粪糊的, 白天余热透过草席带着牛粪臭味熏进被单, 我一会儿就大汗淋漓,透不过气来。我掀开被单喘着粗气侧耳细听, 晒场两头的伙伴也同样未能入睡, 不断地传来拍打声, 嘴里还无奈地骂着那该死的蚊子。我想不到这旷野蚊虫的兵力如此充足, 今夜三个兵团竟在晒场上同时展开作战。
那蚊虫嗡嗡嚣张了个把时辰后,渐渐平静下来, 我想它们可能是被我们打得损兵折将撤退了。我抬头看看天空, 天上繁星闪烁, 月亮升起来了, 夜露开始洒落。我正准备放心睡下, 谁知那蚊虫只是改变策略暂时偃旗息鼓而已, 不一会,它们又攻上来了,而且进攻态势丝毫未减,它们悄悄叮上你的皮肉,让你全然不觉, 待它们吸饱了鲜血离去之后,你才感觉到难受的疼痛。我顿时想起在科普书上看过, 蚊子尖嘴上有几根管子, 一根管子扎进皮肉, 另一根管子立即输出麻醉剂, 那麻醉时间足够蚊子吸饱鲜血, 蚊虫开始时嗡嗡直叫难道是在传递集结的信息?现在兵多将广便开始偷袭。我不免感叹:自然界真是博大精深, 连小小的蚊虫竟然进化得如此神奇!
白天的劳作实在太辛苦, 我眼皮沉重难睁, 蚊子疯狂叮咬的痛苦再也挡不住瞌睡的来袭, 我用被单盖着上身, 脱下衣服包住双脚, 沉沉地睡去了。那蚊虫天生一张利嘴, 隔着一层薄布也能叮到皮肉, 但我实在无力坚持与它再战, 只能任凭它们贪婪地吮吸我的鲜血, 只在睡梦中双手本能地胡乱拍打, 竟记不清那后半夜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觉醒来, 东方已经发白, 月亮还挂在西边天际, 被单已被露水染湿, 我隐约看见草席两边掉落着数十只死蚊, 手掌上点点血迹已干只留下淡淡的腥味, 全身好多个红坨坨在隐隐作痛。我环顾四周, 晒场是如此安静, 那千百蚊虫不知是得胜回朝了还是被我们击退溃逃了, 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阿Q般得意:昨夜鏖战,虽然付出了血的代价,总算取得最后胜利。我见同伴们已经起来, 都疲倦地坐在草席上揉着双眼, 估计昨晚都是一夜难眠。我卷起草席被单,看着东方火红的朝霞, 突然想起当时流行的一句话:与天斗其乐无穷, 与地斗其乐无穷。昨夜,与蚊子一场苦斗,何尝不是其乐无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