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闹猪瘟,有的人家直接把将死未死的猪弄到荒野,都懒得埋了,任其自生自灭。我们院子的三户人家也没有一条猪幸免。
有天,母亲在河边捡到一只小白猪。防疫人员刚刚对猪圈消了毒,大家说这只猪也有猪瘟,便不让小白猪进院子。
母亲说,院子的猪都绝种了,留下它吧,它不进猪圈,观察观察吧。我家的看家狗刚刚被人偷了,母亲就安排小白猪睡猪圈背后的狗窝。
我们叫它小白,都很稀罕它,都想给它吃点好东西。那些年,我们勉强能够吃饱饭,它能够吃上几颗粮食都已经是奢侈了,我们所说的“好东西”,就是我们几个孩子背着大人把碗里的饭匀出一点给它。
母亲下地里干活儿,它就跟着去地里啃草。收工回家,它就跟着母亲回家,在脚边转来转去,直到夜里母亲吼一声“小白,该去你的狗窝了”,它才恋恋不舍地去狗窝睡觉。
每天放学回家,我们就逗小白玩,比如拿着烤红薯,让它跳起来吃,直到它精疲力尽时才落到它嘴里。若干年后,在城里看到别人抱着宠物狗,我不由想到小白,它就是我们小时候的宠物。
小白长到几十斤的时候,就不是可爱的宠物了,就是一头饥饿的猪——邻居经常投诉它把庄稼拱了,弄得母亲到处赔礼道歉。父亲就把它关进了猪圈,关一次它跑出来一次,气得父亲咬牙切齿,提起木棒就追,它一溜烟就跑到母亲的脚后跟。
我们再也不叫它小白了,叫“瘟猪”,谁见了恨不得给它一脚。
我们为它开了几次家庭会议,主要有两个意见:把它卖了,但卖了家里一头猪也没有了,过年吃什么啊;把它杀了,太小了吧,不忍心啊。
父亲急了:“就这样下去,哪个受得了啊?”方圆几里地,小学毕业的父亲是他们那代人中最有文化的人,但是他仍然没有想出办法来。
有一天,村里养种猪的杨老头找上门来,笑嘻嘻地向父亲道喜,一只手伸向父亲,做出索钱的动作。
父亲一头雾水:“什么钱啊?”
杨老头指着小白说:“它跑到我家种猪的猪圈去了,好事都干了。”
父亲哭笑不得地给了钱。
小白住进了猪圈里,母亲喂猪时它依然欢喜得直叫,但是它不再跳出猪圈乱跑了,而且食量大增,身材愈发肥胖起来。
我们又把它的名字从“瘟猪”叫回到了“小白”。它每年都要生两窝猪仔,每窝十多个。
将近十年里,我们从小学上到高中,几兄妹的学费都是卖猪仔得来的钱。
有一年冬天,小白只生了四个猪仔。不久,它就瘸了,站立不稳,而且吞咽东西都很困难。母亲和父亲就轮流着喂它,让它少食多餐。
一个屠夫说:“这猪老了,卖给我吧。”
母亲和父亲异口同声地说:“不卖。”
第二年春天,小白走了。母亲和父亲将它埋在水草丰美的河边,就是那年春天母亲发现它的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