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老邹的酒量并不大,但他像酒瓶里的人参,一天也离不开酒。他有三十多年的酒龄了,喝酒从不挑下酒菜,手头紧独酌时,拈几个毛葱头蘸大酱或用筷头掴个咸鸡蛋也能有滋有味地鼓捣下去三四两。
因为嗜酒,他在林场锯房子晕乎乎破板子,一走神被锯片咬去了两根手指。养伤时他的另只好手依旧捏着那惹祸的杯中物恋恋不舍,护理他的一个刚毕业的小伙怯声苦劝:邹叔,长肉芽儿以后再喝吧!他把眼一噔:你毛头小孩儿懂个屁,这玩艺是顶好的消炎药!年轻人看他面红耳赤的德性,索性不再言语。
用酒给手疗了三四个月伤,老邹解去了吊在脖子上的绷带,去找场长派活。
老场长眉心拧起个川字,拉磨驴似地在办公室里兜着圈子。末了叫人把其中一个锅炉工喊来,说老邹明个儿替你了,你上食堂挑水去吧!那个锅炉工老大不情愿,苦瓜似的脸对着老场长,嘴里含骨头露肉地反复嘟囔:烧锅炉喝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场长大巴掌向他一挥,硬邦邦的话也搧过去了:他的手怕冻,不干这又能干啥?你挑水去吧,我知道了。
林场的小锅炉不大,像个黑不溜秋的大钟扣在狭窄的锅炉房里。场长坐在板铺上,用粗大的手拧纸烟,拧罢没用唾沫封纸,他头也不抬地递给老邹,自己又撕块稿纸慢慢拧,手不停嘴也不停:别断了火,把锅炉冻了就操蛋了。当班绝对不能喝酒,当心我砸了你的尿壶!老邹显然对这份美差满足得不行,他边给场长点烟边表示:你放心,当班时尽量不喝!场长转头久久盯着老邹枯黄的脸,总觉得他嘴里吐出尽量这个词儿包含着太多的勉强。
场长披着皮大衣出去了,外面的寒气把他刚吸进肺里的烟雾都丝丝缕缕地勾出来,那一声接一声的咳嗽渐渐被呼啸的北风淹没了。
炉膛內的火温柔地舔着炉壁,炉壁的热量把屋内所有的一切都抚摸个遍,于是角角落落都有了温热。老邹把铺板上的毯子和棉大衣铺开,然后把自己也铺上去。他仰瞅着黑漆漆屋顶想:场长人不赖,真知道照顾伤残。自已掉了两根手指,谋了份美差,值得。他有些因祸得福般地悠然吞吐着烟雾。
老邹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腾云驾雾三十年了,他不喜欢与人交流,却习惯与酒缠绵,酒成了他最知心的朋友。为了这个渗入骨髓的嗜好,他不思进取,吹拉弹唱的爱好也早丢得一干二净。醉里乾坤大,壸中日月长成了他最恰如其分的写照。这个哈尔滨知青,年轻时因为有文化懂技术,当过汽车司机和机械员,可返城时他把那年唯一的名额让给同场的一位女友,那姑娘走后就和他分手了。他想不通,于是就和酒结了缘,似乎只有酒醉后心中的痛苦才能减轻。因为醉酒,司机和机械员都易主了,他似乎没想觉醒,更没表现怎么失落,依旧怀揣酒壶醉太阳醉月亮。
老邹的觉轻,他当班时锅炉被他捅弄得昼夜火光熊熊,职工的宿舍和办公室也总是暖烘烘的,老场长再去锅炉房时眉心的川字也舒展开了。
进腊月了,风把路上的行人吹得呲牙裂嘴,锅炉房顶的一块掀起的铁皮瓦咣当咣当地响,像白铁铺的铁匠没完没了地砸着什么物件。
场长从山场回来,络腮胡子上结了一层霜,他老远就听到锅炉房的排气阀的声音有些异常,那声音尖利得像垂死的猪叫。便快步向那走去。还剩十几米时,"轰隆"一声巨响,碎砖木屑挟裹着烟火从锅炉房顶的黑窟窿向四周喷涌,爆炸声震得他一阵炫晕,少顷,一只黑漆漆的铝背壺从天而降,落地后又蹦了两蹦滚到他的脚边,壶嘴汩汩向外淌着液体,一股刺鼻的酒味向四周弥漫开来,场长腿一软,向后跌坐在雪地上......
酒鬼老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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