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灵魂
这天市刑警大队接到镇派出所的紧急报告:辖区里惊现命案!
一般来说,在乡下发生的小偷小摸、小打小闹的案件,由镇派出所自行处理就行了,可如果发生了人命关天的大案,就必须在第一时间向市刑警大队报告,因为限于能力和技术,派出所是无法处理的。
刑警们立即风驰电掣般赶到现场,在当地派出所的协助下很快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首先是一大清早村民发现村中火起,再一看,原来是村里最贫穷、最卑贱的杨小狗的两间破屋着了火。说杨小狗最贫穷,因为他除了两间父母留下的破屋便一无所有,说他最卑贱,是因为他在外面做要饭花子,丢尽了村里人的脸。而且有人说,杨小狗得了重病,怕是离死不远了。
可讨厌归讨厌,火灾还是要救的,大伙正急火流星地靠近了浇水,忽然发现从屋内到厨房一路全是血迹,有人伸头到厨房一看,立即吓得惊叫起来,原来厨房内还倒着一个人,这人双拳紧握,肚子上插着一把尖刀,身下汪着一大摊鲜血,不是别人,正是杨小狗。叫花子也是条命,大伙一边救火,一边赶紧报了警。
刑警队刘队发现杨小狗早已死了,看得出他是在屋内被杀或自杀的,然后憋着最后一口气爬到厨房。这时有警察小心掰开杨小狗紧握着的左拳头,里面有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再掰开右拳,众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杨小狗的手中有两张纸。
确切地说,那是两张画,是用铅笔画的,画面虽说粗陋无比,但大致内容倒还看得出来,第一张画是一个人正恶狠狠地把刀刺进另一个人的肚子里,杀人者高大魁伟,满脸络腮胡子,被杀者瘦小如猴。第二张画则是络腮胡子抓着一个长头发的女孩。
等刘队拿着这两张画给村民看时,大伙失声惊呼起来,刘队问道:“你们认识画中人是不是?”
大伙一脸的惊慌,欲言又止,刘队见状温和地说:“各位有话请尽管说,不要有顾虑,我们会保证大伙安全的。”
听这一说,有人迟疑地说:“杨小狗就瘦小如猴,所以画中被杀的人肯定是他,而这个杀人的大个子络腮胡子像是、像是……杨大虎!警察同志,我只是说像杨大虎,没有其他意思,你们千万不要告诉他是我说的。”
杨大虎是什么人?大伙为什么畏之如虎?刘队一番打听之下终于知道,原来这杨大虎是村里第一恶人,平日里仗着一身牛力气横行霸道坏事做尽,大伙没少吃他的苦,所以都怕他。至于第二张画中的女孩子就不知道是谁了。
难道是杨大虎大清早来到杨小狗家杀了他,然后纵火焚尸?可惜现场因为救火时人来人往,已提取不到任何有价值的足迹了,所以无法断定杨大虎是否来过。
这下就好解释杨小狗为什么中刀后拼着命要爬出来,他要用最后一点力气告诉大伙:杀他的人是杨大虎。不爬出来他就有可能连同手中的画被烧成焦炭了。
刘队正沉吟着,目光瞥处,发现村民们脸上现出隐隐的兴奋来,显然大伙都猜测是杨大虎杀了杨小狗,这样一来村中一霸就可以除掉了,所以大伙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
刘队提出一个疑问:杨小狗既然有力气爬出着火的屋子,爬进厨房,还有时间画下两幅画,那他为什么不爬出院子呼救?要知道乡村的清晨十分安静,邻里之间相距也很近,又不像城里人家之间那么封闭隔音,他放声呼救再告诉大伙凶手是谁,不是更有效果吗?
有村民说:“杨小狗天生哑巴,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他没法呼救。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为可怜的杨小狗主持公道啊!”
刘队郑重地点点头,他听得出大伙的话里话:人人对杨大虎切齿痛恨。
这时有村民小心翼翼地上前提供了一个有用的信息:就在昨天杨小狗和杨大虎打了一架,杨大虎把杨小狗打得鼻青脸肿,还发狠说要杀了他。
这个说法得到了其他村民的佐证,因为两人打架时动静很大,引起了好多人的围观。
这么说杨大虎确有杀人嫌疑,刘队下令:“立即控制杨大虎!”
等敲开杨大虎的家门时,大伙惊见杨大虎和老婆正悠闲自在地吃着早饭。刘队一见之下不禁皱起了眉头,村里又是火灾又是死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竞没事人似的,如此冷漠,这家伙果然可恶。
当刘队说杨小狗被人杀死,你杨大虎有杀人嫌疑时,杨大虎一个虎跳蹦了起来,张牙舞爪地吼道:“笑话,我会杀那个臭要饭的?他比死人只多口气,杀他我都嫌脏了手哩,告诉你们,公安局里我哥们可多的是……”
杨大虎老婆却沉稳地摆摆手,口齿伶俐地说道:“大虎,废话什么呢?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咱有义务协助警察破案,麻利点,跟人家走一趟。”
刘队见状暗吃一惊,一个乡下女人面临大事竟如此冷静、举止得体,真正少见!
卑微的灵魂(2)
就在这时他发现杨大虎老婆眼里有一丝惊慌之色一闪而过,随即镇定下来。
杨大虎还有点迟疑,他老婆狠狠推了他一把,催道:“磨蹭什么,快跟人家走啊,家里有我哩。”那杨大虎一听,忽然酒醒了一样,掉头往外就走。
刘队脑子里灵光忽一闪,他想起了杨小狗画的第二张画,便手一伸拦住杨大虎,说:“对不起,我们要搜查一下。”说完带头往内走,就在这时杨大虎和他老婆一起大叫起来:“你们凭什么搜?”
两人嘴上说着手上也没闲着,竟双双用力扯住了刘队的双臂,其他警察一见,忙上前阻止杨大虎夫妻的行为,谁知这两人的动作格外激烈起来,尤其是杨大虎的力气十分惊人,坚决不让警察进入内屋。刘队顿觉其中有蹊跷,一声令下,众警察立即七手八脚地制服住了两人。
大伙随即仔细搜查起来,谁知内内外外翻了个遍也一无所获,这时杨大虎和他老婆的抗议声越发大了,实际上两人全然不顾警察的喝止,一直在大叫大嚷。
刘队忽然一伸手,指着杨大虎夫妇二人喝道:“闭上你们的嘴!”
两人还要喊,一个警察上前毫不客气地用胶带封住了他们的嘴,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两人脸色随即变了,因为他们看到刘队正屏气凝神地用手指关节叩击起一堵墙壁来。
只叩了两下大伙就听出来了,叩击的声音空洞得很,这是一堵空心夹墙!
等齐心协力打开夹墙一看,大伙不由得再次瞪大了眼睛:夹墙里关着一个长发女孩,女孩被五花大绑,嘴巴也给严严实实地堵着!原来刚才女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乱蹬乱踢拼命挣扎,终于弄出了一丁点动静,心细耳尖的刘队一下子捕捉到了。而杨大虎夫妻一直叫嚷,也正是为了掩盖女孩可能弄出的动静。
一番分开审讯过后,杨大虎夫妻二人不得不如实交待:他们是人贩子,这外地女孩正是他们骗来准备贩卖的。每次作案都是由长得较为端庄、伶牙俐齿的老婆出面,专门在火车站“招聘”那些外来找工作的女孩子,等骗上车后,早已守候的杨大虎露出恶狼本色,挟持女孩子找到买家。这次是因为买家钱还没凑齐,所以他们把这个女孩“暂存”在了家中。
可是,杨大虎坚决不承认杀了杨小狗。刘队笑了笑,说:“你当然没有杀人,否则凭你的身手怎么会不把杨小狗杀透,而是让他有时间爬出屋外,还有时间画画?又怎么可能把杀人凶器留在杨小狗肚子内而不带回来?既然杀了他,又放火干什么?是唯恐人不知吗?而就在昨天你和杨小狗打了一架,今天就把他杀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吗?再说了,如果你们杀了人,又怎会如此悠闲?对了,昨天你和杨小狗为什么打架?”
杨大虎一听,愤愤地说:“这小子是找死,竟主动找上门来要吃的,本来昨天因为刚刚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会卖个好价钱,所以我心情好得很,就给了他吃的,准知这家伙得寸进尺,还要钱,我又给了他十块,哪知他竟比划着说要一千块,他这不是找打吗?谁知还有更出格的,这小子临走时比划着说要烧了我的房子,所以我才发狠说如果他敢烧,我就杀了他。”
大伙一听都有点糊涂了,既然不是杨大虎杀的,杨小狗为什么要画那两张画?那张五十元的钞票又是什么意思?凶手又是谁?
刘队沉吟道:“这一切都是杨小狗故意所为,他是自杀,却误导我们杨大虎是凶手。昨天他故意激怒杨大虎,就是告诉大伙杨大虎要杀他,从而把我们的思路往杨大虎的身上引,接着在凌晨时分放火烧了自家的屋子,最后自杀,为防止把尸体和手中的画、钞票烧坏,又从屋内爬到厨房里。画肯定也是事先画好的,你看他画得虽说不好,但线条稳定流畅,如果是中刀后画的,手能不颤抖吗?再说马上都要死了,他身上怎么会恰好有纸和笔?”
有警察提出一个问题:“杨小狗为什么嫁祸于杨大虎?”
刘队斩钉截铁地说:“当杨小狗把我们的视线全引到杨大虎身上后,我们就会进入杨大虎家中调查,这样一来就会发现被关的女孩,第二张画就是提醒我们这个意思。所以整件事从头到尾只有一个解释:他这样煞费苦心地设局,就是为了救出那被拐的女孩子。不过现在还有一个疑问:既然要救人,他干脆报警好了,干吗如此费尽周折,甚至自杀?”
这时有村民见没有其他人在场,上前说道:“报警没用的,因为这杨大虎神通大得很,实际上我们以前也看到过杨大虎夫妻俩拐卖人口、欺良霸善,也报过警,可是一点用也没有,他经常跟镇里的头面人物,包括……包括派出所的个别警察称兄道弟、喝酒吃肉,弄得大伙的心都冷了。”
刘队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说:“败类哪儿都有。这就好解释了,杨小狗知道在镇里报警没用,他又是个不识字的哑巴,即使到市里也说不清,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把事闹大,越大越好,这样才能救出女孩子。他又怕迟了女孩子会被卖走,所以只有走自杀放火这条路了,这是惊动我们最快的方法。现在最后一个问题是,杨小狗为什么要救这女孩子?他认识人家吗?”
这时那惊魂稍定的女孩子过来了,一问之下她根本不认识杨小狗。可当她面对杨小狗的尸体时忍不住叫出了声,说:“认识,认识,就在昨天我帮过他。”然后女孩一五十地讲了起来。
原来昨天女孩被巧言令色的杨大虎老婆骗后,在跟杨大虎老婆一前一后走向停靠在路边的车子,要到所谓的“公司”上班时,路旁一个瘦小的乞丐因为饥饿、重病,体力不支倒了下去,善良的女孩忍不住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喂水喂面包。
女孩说:“临走时我把身上仅有的五十元钱给了他,还说了一句:小弟,好好活着想不到他……”
原来杨小狗左手中的五十元钱是这么来的,他是要告诉天使一样的女孩:他永远记着她的好!
真相至此全部大白:杨小狗见一个天仙一样的姐姐不嫌他脏,竟抱他入怀,还喂他、安慰他、给他钱,一颗心顿时被前所未有地感动了。巧的是,杨小狗认出了杨大虎老婆,他们是同一个村的,于是他火速赶回来,他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或许他认为自个儿这重病的残躯活着也无意义,于是不惜自杀,从而演出了这场悲情大戏。
女孩听完抱着僵硬的杨小狗失声痛哭起来,在一声声悲怆的“小弟”呼唤声中,刘队、在场的每个人,一起向杨小狗那污浊瘦小但并不卑微的躯体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