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一双大脚,需要穿45码的鞋。父亲说,他的大脚板,是走路走大的。
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父亲的脚真的很大,小时候的我可以稳稳地站上去,之后父亲托着我走,能走出好远。
我还知道父亲的祖上是开油坊的,但到了爷爷的时候,家道已经中落,到了父亲这一代,由于爷爷奶奶早逝,就更败落了。父亲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由爷爷的弟弟二爷照顾,等到他们十几岁时,二爷说,你们长大了,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吧。于是,父亲和叔叔伯伯就离开了二爷家,自谋生路。
不知叔叔和伯伯都去了哪里,父亲来到了我们所居住的小城。我们小城小,活少,父亲年纪还小,就给人家做零工,后来大一点了,就去林场做了伐木工人。伐木工人很辛苦,每天都在山上扛木头,十天半个月不下山,后来林场伐木的时候砸死了人,父亲害怕哪一天木头不长眼睛砸到自己身上,就从山上跑了下来。
跑下山来的父亲遇到了我的母亲。那时父亲将近三十岁了,而母亲二十五六岁,年纪都不算小,相识不久就结了婚,之后就有了我和弟弟。而父亲也开始养家。
父亲做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铁路的食堂做豆腐。
我们家离父亲的单位很近,父亲每天都走路去上班,晚上只要听到房间门响,和重重的脚步声,就知道是父亲回来了。他个子高,身体健硕,脚步声总是很重。父亲总自嘲说,都是因为自己的脚板大,大的脚板就要比一般人的脚步声大一些。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只知道这个工作父亲做了好几年,后来,铁路食堂换了承包人,父亲便不在那里做了。
离开食堂之后父亲一直没找到长期的工作,就背了一个硕大的箱子卖冰棍。冰棍五分钱一根,雪糕一毛钱一根。刚开始以为是卖一段时间做一个过渡,后来父亲爱上了每天有钱挣的生活,而且不受管制,比较自由,便一直卖了下去。我不知道他每天能卖多少钱,就知道他每天要走很远的路。
那时候,我们小城还很破败,没有工作的人多,夏天的时候没事做的人很多都会背着一个箱子批发些冰棍卖,孩子就那么多,能吃得起冰棍的孩子也就那么多,供大于求,卖不了多少。父亲为了多卖点,就避开街里,到偏远的地方去卖。
我们的小城小,规划却很好,工厂都建在城郊,卖冰棍的很少触及到那里,父亲就到那里去卖,来来回回要走上好几里地,但是收获也颇丰,往往到了那里,一箱子冰棍就能卖出大半箱去,之后,再换另一个厂子,一箱子冰棍就都卖出去了。不好的是,太累,来来回回要比在街里卖多走出十几里地,都靠脚板走,回到家的时候脚都是肿的。
我们城边有一小河,工厂都在河的对岸。河的水很浅,只有一座桥,却要绕到很远的地方去。绕过去耽误时间,父亲就蹚水过去。父亲心疼鞋,过河的时候,总是脱了鞋,光脚走过去,到了岸边洗干净脚再穿上。当时我们太小,不知道这有多辛苦,多难受。后来母亲提起父亲时说,春天河刚开化,水还透着凉气的时候,父亲就光着脚过河了。而秋天,已经深秋,秋叶都从树上一片片落下,水也开始变凉,父亲依旧光脚过河。父亲的大部分病,都是那时候冰出来的。
母亲说这些的时候,我的心开始疼。我十岁就没了父亲,原来这些竟是父亲得病的诱因。想想也是,我用冷水洗手洗脸都觉得凉,父亲光着脚走那样宽的河,要多凉,要多疼。
父亲的脚每年都冻,母亲说可能就是过河的时候进了凉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父亲为了我们这个家,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累。
如今父亲离开我二十年了,想起父亲我就想起他背着的那个硕大的冰棍箱,想起他为了赚钱养家,多走了多少路,受了多少苦,想起父亲那句话“我的脚大,是走路走大的”……
想起来便后悔,我怎么就没好好关心一下父亲,为父亲洗一次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