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剑冰
时间过去了很多年,但是对唐云的印象却深深入心。我从中甸搭上去德钦的客车。说是长途客车,实际上老得不成样子,在内地早被淘汰了。车子挡风玻璃裂了口子,保险杠用一条麻绳捆着。路上过水沟的时候,车轴错位一只轮子卡住,司机让人下车,往回猛然一倒,复位后再走。这样的车子竟然一路翻山越岭,让我的心一直悬着。车厢里几乎都是当地的*民,且少有女人。车子半路停住,人们会下车随便地解手方便,没有遮挡和防备的感觉。路很远,再停的时候,我也下去了一回。上来时才发现坐在我前面整着男孩头的是一个女孩,而且是一个外国人。她也是刚从车下方便上来。我有些惊讶,那个蹲在众人面前的人居然是她。
车子终于在一个山口彻底地坏掉。等了一个多小时没见司机修好,车上的人开始各自想办法,有拦车的,有开步走的,有准备返回中午吃饭的地方住下的。我们拦住了一辆越野车,车里的人正是刚参加完迪庆赛马节、在一个桌上喝过酒的。过了四千多米的雪山丫口,又一个小时的盘旋后,终于到达,吃了饭天就黑了。
为了赶上看梅里雪山主峰卡格博,第二天天不亮就坐着当地安排的车子向飞来寺出发。一路亮着车灯,山路上都是雪,风吹起了雪花,到处翻扬着。走了一阵子了,前面出现了一个黑点,渐渐看清,是一个人。又渐渐看清那人背着小包、穿着深色中式棉袄和农村那种蓝底白花的裤子。到跟前我想起是她。我们邀请她上车,她不肯,我说我们坐过一趟车子。她认了出来。上车才发现她已经走得一头汗水。聊起来,知道她昨天拦车到达已经半夜。那时当地没有旅游概念,也就没有什么车子到梅里雪山,为了赶时间,她就起了大早把自己放在了路上。她来自意大利,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教师,有一个妹妹。先来中国学习汉语,后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做翻译。四年间,有空就不断地行走,她已经三次到云南,并且去过贵州、湖南等地。她说她喜欢中国,唐云的名字就是取唐诗“朝辞白帝彩云间”的唐和云。她想游遍整个中国,因为这个国度伟大神秘而美丽。听得我感佩又震惊。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到了飞来寺,而后赶到了卡格博雪峰的对面。但是很长的时间,云雾不开。当地人说,很难看到它的真容。中午过去,云雾更大了,我们决定返回。唐云却不肯跟我们回去,决意要看到那座神秘的冰峰。不行就住下来。
唐云那年二十四岁。现在想来,是个不大的女孩。那种自在,那种精神,让人佩服又有些担忧。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她把中国游完了没有。
多少年后,在去西藏的旅途上,我又遇到了像唐云一样孤身旅游的中国女孩。那个上海女孩在火车上跟人述说她上次曾经从西藏去了尼泊尔。这时另有一个女孩插话说自己也是一个人出行,而且这次就是要看过珠峰大本营后去尼泊尔。后来,在海拔四千多米的纳木错,我看到那个上海女孩从另一辆旅游大巴上跑下来,扬手站在湖边欢快地让人帮她照相。
有些人为什么会选择单身出行,我不得而知,许是一种自我行为,或是暂时的寻求某种解脱。我熟悉的一个文友,由于婚姻的失败而一个人去了西部,回来换了一个黑瘦的形象,但是性格发生了改变,并且不久还有一本游历的书出来。也许,旅行是消除无知消除痛苦的最好方法。“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旅行又何尝不是寻求幸福的方式呢?所以有人说,要了解一个人,就和他去旅行。更重要的是,要爱一个人,就带他去旅行。
行旅中也可能是孤独的,但多是快乐的。拓宽视野的快乐,突破自我的快乐,体验过程的快乐,像李白那样展示一个“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的浪漫。李白那个时候的游历条件不像现在,但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大有人在,而且都行走出了自己的风景。我现在到过的很多地方,徐霞客都到过,我知道后不禁为之惊叹。旅行或许是一种生活的态度,那些喜欢远行的人,始终摆脱不了心灵的流浪,以及天地间的生命的诱惑。
我是一个喜欢旅行的人,每次出行都会给我带来感知的兴奋和探寻的收获,即使这个地方去过也一定会有不曾相遇的东西。心在路上,路在脚下,旅行的过程其实就是一段人生的浓缩。由此我敬佩那些行走的人,尤为敬佩那些单个行走的人。无论他们怀着什么样的出行目的,抑或没有任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