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语‖小村棋坛轶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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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语

  那天我们回到村里已经12点多了,看见铁锁和新通站在村东头的代销点房檐下,迎着寒风,冒着雪花,抽着烟等着我们。昌臣的车还没有停好,师傅就一个“高”蹦了下来,打着手势高兴地说:“赢了,赢了!”一会儿,代销点门口就聚集了一些人,师傅就像一个演小品的演员一样,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整个比赛过程。

  村支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听后笑着说:“下次去乡政府开会,窝囊窝囊麻子书记,一个近千户的大村,叫我们这么个小村找上门去,杀得不开壶,岂不是丢人丢到家门口了?”

  代销点的老板娘笑嘻嘻地道:“我说大学生啊,你大学学的象棋专业吗?”我腼腆地笑了笑说:“不是!我学的是高等数学。”

  说来也蹊跷,以前我放假回家和师傅他们四人下棋,总是输多赢少。可是,通过这次比赛,不知道是我的棋艺长进了,还是他们退步了,再和他们下棋我是赢多输少了。

  我们村位居三县交界处,是交通要道,南来北往赶集的人必经我们村。一般的人走到村东头的大槐树下,都会停下车,歇歇脚,抽袋烟喝口水,看看大槐树下下棋者,有象棋嗜好者,往往看着看着就上场了。

  有一天,西面徐家村烤韭菜大棚的老宫,赶完葛家集路过我们村,看见铁锁和新通在大槐树下杀得难解难分,不由自主地就插言了。铁锁赢了。输了的新通主动站起来让贤,老宫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和铁锁下了起来,连杀铁锁两局。这个时候我师傅也来了,铁锁让我师傅上。师傅说:“不行,不行!我昨天晚上睡得晚,到现在脑子不清,让新通下,我给他参谋着。”

  第一局新通先手,走得很仔细,几乎每一步都参考师傅的意见。但是,还是输了,师傅就埋怨新通走得软弱。新通站起来反驳道:“我哪一步不是听你的?你还嫌弃我走得软,你下!”就把我师傅按在棋盘前。师傅上手就架当顶炮,后手的老宫也架当顶炮对攻!火药味就浓了起来。新通在旁边不时地提醒我师傅注意防守,站在一旁抽烟的铁锁,偶尔也帮助我师傅指点几步,总是恰到好处。第一局师傅赢了,满脸是笑的师傅对新通道:“你看,就得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刀阔斧地往前造!我不是你,前怕狼后怕虎,粘粘糊糊的!”输棋的老宫反驳道:“书福,你没有他俩的帮忙早就输了!”我师傅说:“好!你们俩再不要吱声了,我自己下。”第二局,没有新通和铁锁的帮忙,师傅很快就处于劣势。到了关键时刻,不能说话的新通就用手指头在后面捅师傅,站着的铁锁也着急的不断用咳嗽声来提醒师傅,师傅就明白要注意了,思考的时间就相对地长。尽管这样师傅还是输了。师傅站起来说:“天晌了,不下了,不下了,下次再下。”

  1985年寒假回家,师傅告诉我,西边徐家村的老宫从东北回来,象棋下得厉害,单个下,我和新通及铁锁都下不过他,昌臣没有和他下,我估计下也下不过他!你和他有一拼。我说:“按照你说的那么厉害,我也够呛下得过他!”师傅说:“不怕!这次我和昌臣先上磨磨他,你在旁边研究研究他的棋路,你再上!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五,刚好赶葛家集,我把他挡下来,杀杀他的锐气。”

  第二天8点钟,师傅就和铁锁在村东头代销点门口等着,远远看见老宫骑着自行车,带着满满的一大驮筐韭菜过来,就迎了上去说:“老宫,歇会儿,歇会儿,杀两盘!”老宫道:“不行,不行,我得赶集去!”师傅说:“腊月集长,你这点韭菜一会儿就卖了!不会耽误的。况且,上次咱俩一比一平,没有分出胜负,这次咱来个三局两胜定胜负。”边说边拉,老宫就到了棋盘前坐了下来。第一局师傅采取了不同以往总是按当顶炮进攻的方法,而是改为飞象的布局,稳扎稳打,尽管老宫赢了,但是,赢得很费时。第二局,老宫先手,走当顶炮,师傅对应屏风马。双方斗了半个多小时,老宫才赢了。

  赢了的老宫马上起身就准备走,师傅按下老宫道:“莫急,莫急!”指着站在身边的昌臣道:“我这个兄弟在东北做买卖刚回来,跟东北人学了几招,你们俩下盘。”老宫道:“是吗?我在东北工作20多年,就是那个时候学的象棋。我曾经和东北象棋大师陶汉明、尚威下过棋。”老宫仿佛终于找到了知音,就又坐了下来。

  第一局昌臣先手,来了个仙人指路,后手的老宫还是架当顶炮。棋到中局,昌臣棋势明显地占上风。老宫不断地抽烟,盯棋盘的时间也长了,为了放松,老宫去了趟厕所。借此机会,经验老道的铁锁,把以后局势的走势和昌臣简单地分析了一下,并且,强调了几个关键步。抽着烟回来的老宫,没走几步就中了套,丢了一马,铁锁高兴地连连“咳嗽”数声。一直蹲在昌臣身边的新通,站起来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师傅故做状态地说:“老宫,这怎么了?这怎么了?怎出此漏招?”第一局昌臣赢了。第二局,老宫走得特别仔细,开局不长时间,双方就把双车邀兑了,走了近一个小时,和棋。第三局,老宫赢了。老宫站起来道:“不下了,不下了,赶集去!”师傅把着老宫的自行车说:“老宫你们俩是一胜,一平,一负!没有分出来胜负,再下一盘。赶集也不差这一盘棋的时间,腊月集长啊。”老宫又被师傅拉到棋盘前坐了下来。第四局老宫先手,走巡河炮。昌臣走得时间长了,视力跟不上去,一不小心被老宫打死一车,老宫赢了!

  赢了棋的老宫满脸是笑地看着师傅,仿佛在说:书福,这会儿你还有什么话说?师傅“嘿嘿”一笑道:“老宫,你的棋力确实厉害!不愧为闯过大东北的人!佩服,佩服!现在,天已经晌了,你去赶集已经晚了,你这筐韭菜,我帮你在俺村卖了吧,叫代销点的老板娘把称,我收钱,你再和我徒弟下几盘,指点指点我徒弟。”说着就把我拉到棋摊前。老宫看看代销点的时钟,确实是12点多了。从我村到文登的葛家大集是18里地,况且,还要翻过高高的虎山顶,现在骑着自行车再怎么快跑,赶到大集也接近两点了,虽然说腊月集长,但是,腊月天短啊,遇到阴天,天黑得更快。也就打消了继续去赶集的念想。无可奈何地说:“书福,今天是叫你忽悠了,我的韭菜在本村卖,是8毛钱一斤,赶集卖1元钱一斤。今天就按照8毛钱卖吧。”师傅哈哈一笑说:“行,够意思!”马上从代销点里拿出来一瓶牟平老白干和一袋蹦脆香的花生豆给老宫,说:“老宫,喝口酒暖和暖和。”老宫掏出钱来给书福。书福不要。老宫就去拿了一些韭菜送给书福。

  这个时候,老娘们都围着那筐鲜嫩宽叶韭菜,哜哜嘈嘈地议论着,老爷们就围着棋摊看着我和老宫下棋。老宫对着酒瓶连吹了两口烧酒,脸上红扑扑的,话语也多了,一边慢慢地摆着棋子,一边喝着酒,一边述说着他当年在东北时,下棋的棋坛轶事。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刚学棋的高中生。他和我下着棋,喝着酒,还不时地转过头去关注着买韭菜的那伙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第一局当然就输了。第二局,老宫重视了,酒也不喝了,也不关注买韭菜的人了,专心地和我下了起来,老宫扳回来一局。赢了的老宫忍不住对着酒瓶,又“咕嘟”了两口。第三局我又赢了。这个时候从西北方向飘过来一股黑云,把已经西下的日头遮了起来,阴风嗖嗖,天明显地暗了下来。老宫站起来说:“天黑了,不下了,小伙子棋下得不错!”我谦虚而真诚地说:“宫叔,你下得好,我不如你!你今天输了,主要是因为你下得时间长,下得盘数多,且又喝了酒,让我赢了。”老宫尴尬地笑笑,走到韭菜筐前,看看还剩下不多的韭菜,道:“不卖了,不卖了!”抓了一大把韭菜给了我,说:“小伙子,棋下得好,还这么谦虚,难得!给你把韭菜,回家给你妈包水饺吃吧。”把另一些韭菜给了代销点的老板娘,骑着自行车冒着稀稀扬扬的小雪花走了。

  那一年的大年三十晚上,村里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吃上了又鲜又嫩的韭菜肉馅饺子。

  今年夏天,回家修缮塌了的老屋,去村东代销点买东西,看见代销点里安了台自动麻将机,四个人打着,两个人抓“鱼”,一帮人围着看。大槐树下的棋摊没有了,年近七十的师傅孤独地坐在大槐树下,苍老了许多,眼睛不似往日那样炯炯有神了,说话也不像当年那样响呱呱的了。师傅告诉我:铁锁86岁无疾而终,昌臣60岁不到因病而去,新通在矿山上打工,因塌方而遇难!往事如昨,历历在目。而今他们三人已离世多年,怎不令人唏嘘怆然?

  作者简介

  莫语,原名王秀华,1963年9月出生,烟台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1986年山东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现任烟台汽车工程职业学院教务处副处长,经常在各级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歌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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