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身边的很多人物如同野花野草,在时光的碾轧下悄无声息地泯灭。多年过后,从人们的谈话及记忆中剥落,好像他们未曾存在,未曾在太阳下呼吸。接下来,我要谈及的小丙就是这样一位人物。 让时光回溯到二十多年前。当时我八九岁,小丙比我大五岁,他是一个瘦高个儿、梳着偏分头的少年,脖子里套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金链,彰显他的娇贵。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他的两个叔叔都是光棍儿,续香火的使命自然落在他肩上。那个金链据说是用祖传的金簪打造的,与金锁相似,可以护佑平安。他从小娇生惯养,要风得风,像是一个小霸王。 尽管当时小丙年龄不大,却臭名远播。他吃西瓜只吃瓜心最甜的一勺,其余随手扔掉。他经常偷拿人家鸡窝里的鸡蛋,还私藏了许多污秽的小人书,甚至**女同学。有人到他家理论,说这孩子需要修理,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修好成栋梁,放纵长成歪脖树。他的父母听不进去,我家孩子偷鸡蛋,你可有证据?我家孩子侮辱你闺女,可有伤痕?随着年龄的增长,小丙的品行日益阴恶。 他有两个妹妹,大妹名叫小香,与我是同班同学。小香留着披肩发,一双大眼睛如月光似的温柔而澄明。她沉默寡言,听课认真,做作业努力,学习成绩很好,但是她的脸颊或胳膊上有好几次带着伤痕。女生小声咕哝说她是挨了小丙的打,小丙不高兴了便欺负自己的妹妹。小香垂着头,涨红了脸,头发遮着她泪汪汪的眼睛。班主任义愤填膺地去找小丙的父母,他的父母冷冷地说这是他们的家事,他们知道怎么处理。小丙有恃无恐,据说有一次他拿着啤酒瓶摔打小香的脑袋,邻居看到后上前劝阻,他朝邻居狠狠甩过去一个酒瓶,幸好没有砸中,邻居吓得拔腿就跑。 小香变得头脑混沌,一下子认不出我们了。她经常自言自语,还无端傻笑,和之前判若两人,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据说是小丙打坏了她的脑子——她成了一个傻子!不久,小香辍学了,在村子里疯疯癫癫,经常挎着竹篮到村头为山羊割草。 太阳俯视万物,对善不记,对恶不念,对悲从容,对喜淡然,看着善生恶灭,悲去喜来,这便是太阳的大度量,大智慧。几年后,小丙的行为越来越恶劣,竟然抄起木棍揍父母,把他父亲的右腿打成骨折,又祸殃家族,他将两个叔叔打得大呼小叫,鼻青脸肿,把奶奶值钱的东西搜刮殆尽。村里人把他当成恶魔,见了他远远躲着他。他自知在村里不受待见,像是困在孤岛内,就到城里闯荡。 他离开村庄后,他的家庭倒是安静了一段时间。人们都不知道他在城里如何营生。记得当时我在县城的高中读书,有一次坐公交车返校凑巧和小丙坐一趟车,他张口向我借钱,我拒绝了他。我背包中的钱是紧巴巴的伙食费,要是借给他,我只有喝西北风了。他瞅了我一眼,那种凶狠而可怜的目光至今仍在我的记忆中闪动。 有一次我从县城回家,母亲说小丙死了,我有些吃惊。据说他在城里偷盗,深夜竟然爬到人家六七楼的窗户上,谁知从楼上摔了下来,摔得血肉模糊。次日警察追查到线索后让小丙的父母到县城收尸。小丙的父母嚎啕大哭,将小丙的尸体埋在了沙岗旁的灌木丛中。 小香的命运起伏波折。经人撮合,她嫁给了村子里的聋子,但是两人合不来,她常常被家暴,不久离婚了。大概一年后,小香又嫁到了贾鲁河西岸的一座村子,据说丈夫是个傻子,两人倒是没有大的摩擦,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可是有一天傻子在柏油路上拾垃圾,不幸出车祸身亡了。我两年前见过小香一次,她头发蓬乱,吃得肥头大耳,体态臃肿,目光呆滞而黯然,像是一个被遗弃在垃圾场上的胖木偶。她认不出我,我也几乎认不出她来了。 如今在我的故乡很少人会谈起小丙,他安睡在故土之下。那片土地像是舞台,生活即是戏剧,每个人饰演不同的角色。真希望有一天戏会临时歇场,大家抹掉面具,卸下道具,仇人握手言欢,朋友相互拥抱,恶人重归于善。铃声响起,大家又穿戴整齐,拿起道具,候场片刻,戏剧继续上演。
【编者按】:小丙的命运,小香的命运,都有着那个年代的印记。作者刻画的这两个人物,都充满了些许的悲剧色彩,同事又充满着乡土特色。细细感受这两个不幸的人物,读来一阵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