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与他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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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总是不在意人世间的过往,生活中的生老病死带给我们的都是别样的无奈,时而令我们在闲暇的光阴里,由衷的感叹还没来得及述说,身边的长辈们总是以各种理由在我们的视线里慢慢地消失……

  **战争过去一百多年后,出生在1925年的祖父在逃难时学到了一门手艺——烤烟叶。这门“高尚”的手艺,前提是要会品烟。面对入聘前的质疑,一口下来,祖父能从容的讲解吐出的烟雾是什么感觉,入口与回口的不同之处,烟丝的制作成败在那个细节,把烟民们佩服的五体投地。事实上跟随火柴焰苗的吸食,第一口下来,嘴里大多是硫磺的味道。于是祖父还会说:无需点燃,把烟卷的毛头处,摆在鼻空下,轻力的嗅一嗅,然后拔出些许烟丝用舌头舔进嘴角,用牙嚼一嚼,同样知道烟丝的前世今生。

  祖父与祖母一生养育了七个子女,确切的说还养育了几个乡的烟民。偌大的乌龙集,在举国欢庆的年代,有点文化就可以当个干部的干部与斗大的标语不认识半升的农民,几乎都喜好这口精神食粮。于是,传说中的烟叶楼在每个乡村林立。我没见过当时繁荣的景象,不过倒是可以展开自己丰富的想象的。

  一座比土坯民房高出许多倍的土楼烟囱,冒着屡屡青烟,一群大队干部戴着草帽,坐在烟叶楼外喝着白开老茶聊着天,欣喜的等待着新品上手。祖父此时用熏黄的手指在露天的石桌上熟练的卷着烟丝。他们身边四围,除了一位牧童骑着水牛在绿油油的田埂上无声的路过,还有一株株肥硕待采的烟叶,欢快的在傍晚的微风中羞涩着古老的青春。

  祖父先前有个哥哥,对于祖父的手艺很是不屑,脾气经常用在二十响的盒子枪上,几次用冒着蓝烟的枪口警告着自家手足,吸烟是危害身体的,制造卷烟的人更是罪大恶极!祖父只有干笑着说:“不死,是戒不掉了。”

  据说兄弟俩年幼时,父母离世的早,由于温饱时常难以解决,闯过山东。结果,祖父性情温顺,身子骨弱,跟了一个老头躺在金黄的烟叶上日夜守护着火爣,练就了一手制作卷烟的绝活;祖父的哥哥嗜酒如命,就在国民党的一所酒作坊里当了杂役,时间一久,熬成了大师傅,还与无所事事的警卫们打成了一片,酩酊大醉之余,还学会了用枪。

  后来战火四起,兄弟二人再次逃难,跑了回来。这时期的祖父,烟瘾难忍时,可以就地取材,柳叶槐角,信手拈来,一燃忧愁。祖父的哥哥就不同了,一醉忘万年的原料是不好弄的,思前想后,干脆小盒子炮一拔,大手一挥,带领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跑到远县的地主老财家里去想办法了。

  一天夜里,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把祖父从酣睡中惊醒,村子的几只凶狗在此时的叫声更是十分的恶烈。祖父刚穿好衣服,几个大兵已来到他的床前,几束手电筒在破屋里胡乱的划拉出比煤油灯还亮的光芒。祖父在慌乱中退到床边坐了下来,揉了揉眼睛,感觉气氛不是烟叶楼里那么的融洽,浓烈的酒味充斥着即将发生的暴力。他习惯性的拿起一支烟卷,划亮了火柴,淡定的吸了一口。

  “恁哥呢?”一个高个子大兵用握着的马鞭往祖父的下巴挑了一下,随手从祖父嘴里捏下烟卷,塞到自己嘴里,然后用马鞭在掌心里轻轻的击打着。

  “不,不知道”,话还没落音,“唰”的一声,马鞭已经落在了祖父的肩上,鞭稍从祖父的后背弹起,又快速的回到那个大个子的手里。祖父咬了咬牙,又坐直了身体,知道兄长这次闯的祸定是不小。“带走”,大个子把烟屁股丢在地上,狠狠的用鞋尖碾了碾……

  值得庆幸的是,这次寻找祖父兄长的是固始县衙里一群国民党的酒鬼。原由是接到报案后,探听出扰乱富族安宁的带头人,应该是个酿酒高手。每次作案,只讨要好酒,对金钱美女却是嗤之以鼻,遇到难以下咽的“老烧头”,就会骂骂咧咧的用枪“逼供”。最可笑的是在一个老财家里作坊里没逼出好酒,竟然还连夜示范,现场指导,说按他传授的方法去做,保证是尚品嘉酿,过几天会来取酒,并说山东主席韩复渠在世的年月专喝他烧得酒。老财半信半疑的试验了一下,没曾想,这酒就是好喝了些。县长尝了一口后,这才派人连夜骑着快马捉拿知己人。

  见他们没有要杀头的意思,祖父就详细说明了他与兄长闯山东的那些往事。听到了一番合乎情理的话语,县长也就把体恤民情的姿态摆的高了起来,就放了祖父。临别时还说:“念在你们兄弟二人手足情深,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暂且既往不咎,待到天下平定时会兴办烟草、酒坊,人嘛,不吸烟又不喝酒,来世上就剩遭罪了。”

  就在祖父回到家乡没几个月,解放了。祖父由于手艺特殊,就派上了大用场——烤制烟叶。没活的时候也被特殊照顾到大队食堂烧饭,两年后,在好心人撮合下与祖母成了亲,生活才算有个着落。不过,祖父时常担心兄长的安危,整天闷闷不乐的吸食着大量的烟草。

  有一天,民兵队长领着一群县里干部来到祖父家里,让祖父出门寻找他的哥哥回来落案,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坐个三、五年就没事了,对社会犯下的罪行再大,只要老老实实投案自首,只要坦白就会从宽。于是祖父深信不疑,苦寻半年后,终于在安徽金寨大别山脚下的一个大酒坊里,找到了隐名埋姓的哥哥。

  起先祖父的兄长是不愿意投案的,最后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次与以前不同了,弄不好会连累弟弟一家老小,就毅然跟随祖父来到家乡。在村前的小河边让大队干部摆上好酒好菜,并且要求民兵队长来见他。原来他和这位神秘的队长在固始财主家里那夜一起酿过酒。后来被他给骂了回来,就因为这位队长上过几天私塾,说他干这行,实在可惜。

  一场短暂的鸿门宴很快就结束了。祖父的哥哥骂骂咧咧的了交出了盒子炮,踉跄着凌乱的脚步,静静的躺在了故乡的小河里,漫天的酒香覆盖红色的河水,缓缓的向东流去……

  许多年后,祖父病逝于急性哮喘,享年5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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