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当我敲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其实在我心中应该是酝酿了一些小情绪的,因为,一旦将父亲从生活中搬到文字里,似乎就不能完全按照生活中的模样来写他了。 即使生活得一地鸡毛,可要上台表演的时候,总还是要打扮一下彼此的。 其实想想很可笑,无论我组织起何等或华丽、或沧桑、或悲苦的语言来表演,对于千里之外在麦田里累得满头大汗腰都直不起来,我六十五岁的父亲都帮不上任何的忙,哪怕是——帮他割几把麦子。 而父亲,也从来没指望我能帮他什么,对于世事,他看得更透彻一些,他每天就像一根草一样挣扎着,哪怕被生活的大风刮得东倒西歪,哪怕连想不失体面地站直一些都越来越力不从心,他也绝口不提生活为他制造的那些无奈。 不像我,偶尔还会发点牢骚。 每当我和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总是说挺好的,对自己因为股骨头坏死而入厂大修过的那条左腿却避口不谈,即使,现在疼痛已经像个如影随形的坏蛋一样每天都在折磨他,他依然对我只字不提。 对于他缄默掉的那些语言,我只能用命运来解释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我从来没有跟父亲说过命运、理想等等大词,想想大概天底下的许多父子之间或许大致都是如此,因为他太了解我了,所以我根本没必要去向他说什么豪言壮语,豪言壮语是在舞台上、誓师大会上、公共场合说的。父子之间,不需要那些。 两粒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草芥,不必说什么豪言壮语,只需要彼此靠拢一些,互相温暖着将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就好了。 我和父亲在一起的前十五年,确实是靠拢在一起的,准确点说,是我偎依在他身边的。 相对的偎依。 有时候我的脑海会突然闪过一些画面,一些与父亲有关的画面。 有一回,是他骑着自行车驮着大概四五岁(也有可能是六七岁)的我从刘庄回来,在村渠道的路上坐在后座上的我居然睡着了,左脚居然伸到了车轱辘里,当时我一定是伤的厉害并疼极了,不然我的潜意识不会一直记得这个意外。值得谢天谢地的是,等我长大的时候发现那只曾经的伤脚并没什么问题。 还有一回是一个夏天,我大概六七岁时,有一天我带着小我三岁的二弟去打谷场找父亲,途中碰到了一只拦路恶狗,很凶的那种,在那儿张牙舞爪咆哮着,一副吃定我们两个小孩的样子,我当时应该是很害怕的,但怕也不行,怕那只恶犬也不会突发善心,它直接就朝我们冲过来了。大概是因为我和弟弟太小了,属于那种狗眼里绝对低的一类人,所以当我弯腰做出捡石头的动作时,那条狗并不害怕,甚至直接冲过来咬住了我的腿肚子,一口咬掉了一块肉。 后面大概是有大人过路,赶跑了那条狗,并找到了我的父亲的剧本,因为年代久远,具体细节我也忘记了。但有一点我没有忘记,我记得父亲又气又急,将我揍了好几巴掌。很奇怪的是,当时他为什么不去揍那条狗,却来揍我。 莫非他觉得本来摆弄农活已经将他忙得焦头烂额了,我还要给他添乱? 后来,当我偶尔跟父亲说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时,他一边“嗞嗞”地喝他的小酒,一边矢口否认曾经揍过我,他说揍我的是我母亲。 也有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男女混合双打。 我的父亲,其实并不是动不动就扯过老婆孩子来捶一顿的那种男人。在我记忆中,他从来没有打过母亲,又或者说和母亲打过架,最多他就是不高兴的时候,多喝上几杯,将自己弄得酩酊大醉,然后倒到床上鼾声如雷。 他打雷的时候,老天爷都得竖起耳朵来听,以便揣摩学习。 我觉得唯有打鼾时的父亲,一定才真正释放了他的自我,当他用那种夹杂着痛苦与欢畅的声音,不断向这个尘世表达**的时候,那声音与他梦境的极深处,必定也会牵扯到他的童年与少时,一如我般。 他在睡梦中必定也会想起自己的父亲,那是我的爷爷,在阳光下,将父亲举得高高地,放在自己的肩头上,两只老虎头黄绒球的鞋子在爷爷胸前摇啊摇的。 就如陈秋成小朋友,坐在我的肩上那样。 母亲 当我搜肠刮肚地想找一些起码能感动自己的词来形容母亲时,却突然想起了她的一句话:“咱甭弄那些虚的!” 确实,无论待人接物还是做事,母亲都极其务实,这一点,谭媛媛应该深有体会。 谭媛媛是我妻子。 她第一次到我家时,就见识过了,因为母亲那天似乎跟她的碗摽上了,流水般不住地往她碗中添饭布菜,勤快得飞起。 热情过头。 其实母亲的行为,并不是个别现象,她与谭媛媛应该代表了当今社会一种新型的婆媳关系:媳妇不再是传说中的小媳妇,让婆婆也要看其脸色行事。 没办法,据砖家们说,当下,中国适婚男女比例已经有二千五百万人数上的失衡了,就算不为了儿子的幸福,当妈的也要为了传宗接代着想啊! 有些人听了传宗接代这个词可能马上会皱眉,可事实是,恰恰是这四个有意义的字,保证了人类能够代代延续。 扯得有点跑题。 母亲才不去思考什么“意义”或者“比例”,她的生活是带惯性的,无论是早上起来熬稀饭,还是晚上去村里的基督教堂聚会,她的生物钟都可以自动调配。 她生活的圈子很小,基本上仅限于本村内,在这里,她谈吐自如,和左邻右舍那些婶婶大娘们开起玩笑来偶尔也有一些小小的幽默,有时我站在她们那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女人旁边,心中会突然升起一种温暖的感觉。 没错。 温暖! 我觉得她们每个人身上似乎都有一层明晕与光辉似的,这种感觉几乎与生俱来,打小就有,她们每一个人我都能准确地叫出称呼,包括她们的老公。无论在田间地头,还是在集市上,碰见了她们,我就觉得心安。 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小的时候,她们都抱过我。 其实世上的男人,一直都是在女人们的怀抱里,不断学习、成长的。 可叹尘世上有许多男人,总感觉自己已经长大了,翅膀足够硬了,昔日的幼雏已经成长为凌空之隼,于是就浮躁、轻狂,每逢不爽之事,动不动就想问候别人家的女性;却忘了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仔细想一想,一个人从最初的亿万颗*子里,被母亲的卵子所接受,才能合二为一生而为人,是何等的幸运!如果她选的不是你而是另一颗种子,那么,你就不会是你。 感恩母亲。 **的时候,也请三思。 我觉得需要我三思的东西太多了,不论柴米油盐,还是我在远离故乡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打的这份不咸不淡的工。 关键还要让母亲操心。 她总是担心我在外面上班太累,饮食不好,她的担心总是让我每一次挂了电话后,唏嘘不已,然后,唏嘘就顺着我的双眼瞬间涌出。 半天也止不住。 上一次也是,上一次我回家办事,在家呆了一个星期,每天,母亲都让我享受着超级待遇,饭菜可口得让人不想放碗,更不想离去。 可又不得不离去。 搭上班车那刻,我望着站在马路牙子上的母亲,突然心里就酸了起来。她啊!总是担心这担心那,在集市上,硬是从她那装钱的手帕里摸出一卷钱来,给我买了核桃、苹果、大枣等几大袋山货,眼看着地下,低着头将东西硬塞给我。 我知道,当时,她的心中一定翻腾着千言万语,只是不说而已。 她一定是怕说出来,我和她都会哭。 我看到了她在抬手,似乎眼被迷住。 我很想下车,到她面前叫一声“娘”! 从小到大,其实,我都是叫她娘的啊!
【编者按】:可怜天下父母心,为孩子,无私的爱,默默付出,作者选取记忆中的点滴事儿,道出父母的伟大与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