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窝头,连麸面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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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在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面前哭诉你曾经的不幸,不要在没有品尝过饥饿的人面前谈昔日的贫穷。曾经的不幸让人珍惜所拥有的现在,昔日的贫穷让我懂得人生的艰辛。  在涧头村,流行着这样一个顺口溜:吃豆秸,喝豆汤,临死忘不了赵汉昌。我没有经历过肯树皮、吃豆叶蒸的茤棏(duode,一种窝头)、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时代。可父辈爷爷辈经历过,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是人们不愿谈起的过往,是写出来令人不忍卒读的文字。  五八年是丰收年,没有天灾,却发生了人祸。五九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涧头饿死了人,大量的村民逃荒要饭,还有大批的百姓到东北逃饥荒。  在我们老王家这个家庭,爷爷和村人结伴到了鹤岗谋食,奶奶到西乡里每天走乡串户去要饭,这样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山上的野菜早被挖尽,榆树皮剥下来晒干捣碎吃掉,后来豆叶和豆秸也成为果腹的食粮,日子过得苦,人变得干瘦,58年冬,老爷爷王凤柱病逝,59年春,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三爷爷领着九岁的父亲投奔爷爷。  最困难的日子过去了,可贫困依旧是压在百姓头上的一座大山。父母刚分家那会儿,家里没什么东西,靠借的半箢子瓜干度过了饥荒,那是1970年。能吃上一顿肉,扯上一身新衣服,包上顿水饺,都是奢望。  母亲和父亲在艰难中度日,也始终没有丧失希望。出门向东看,那是一片石崀,有几墩谁点的南瓜,雌花都挂了果,勃勃地膨大着。也有盛开着的谎花(指雄花,只开花,不结果),母亲就摘了回来,用水焯一下,加点精盐,做成凉拌菜,这就是难得的美味了。  第二年,自留地里有了点收成,饭桌上才有了点咸菜疙瘩,稀饭里才有了点内容,生活算是有了些酸酸甜甜的滋味。  在生产队里,父亲母亲每天出工,直到太阳吻着西山才回家,倒也能挣些工分。可地里的收成极少,只上土家肥,地力不足,加上一个生产队集体出工,地的耕作、种植、管理,还有收割,都显得稀汤寡水。一年下来,分到家中的粮食,也就是仅仅解决温饱问题,根本谈不上吃的精细、有营养、有滋味。  母亲贤良且聪慧,她用自己的一双巧手使贫穷的生活闪出一抹亮色,让彼此呈菜色的脸庞也洋溢着幸福,也让多年后的我在回忆过去时充实而满足,笔头竟然也毫无滞涩感。  每天都吃薯干煎饼,吃的我几乎想吐,吃的我几十年后仍对薯干煎饼有天然的排斥。可有时候,我会自豪地说,我是吃地瓜家宁(煎饼的俗称)长大的。我们应该感谢在困难的日子里是煎饼给了我们延续生命的希望。  将薯干磨成粉烙煎饼,是最简单常见的做饭方式。可一日三餐都是煎饼,总有生厌的时候。这时候,母亲就变着花样做饭,蒸窝窝头、包大饺子、做锅贴(也叫抓贴子),有时还弄发团吃。这样一来,饭食虽然简单,倒吃出了乐趣、滋味。  再苦的生活一旦成为过去时,再谈起时都成为轻松的回忆。我曾经问母亲这窝窝头的做法,母亲笑着说:怪好做,找瓢子挖薯干面和面,少加点玉米面,再捏点苏打,面别和的太硬。先团成团,再伸着大拇指头,顶出一个深深地窝来,就做成了。  母亲说的轻松,做起来也不费事。可吃起来,感觉并不美好,干涩、无味,不就点咸菜简直难以下咽。可这就是主食,不吃这个你吃什么呢?现在到饭店去,看上桌的窝窝头的小巧、精致,材料也都是用细面,吃起来口感好了不少,可我酸涩还是洇上心头。  为了改善伙食,母亲有时会拔来萝卜,换点豆腐,加点荤油,调成素馅,包大饺子吃。面是死面,为了好咬,面中有时会加点苏打。现在回忆起来,我最难从记忆中抹去的就是大饺子的颜色,虽然也加了点白面,可白面依旧无法遮掩薯干面蒸熟后的黝黑。这黑的内里是粗疏,是为撑饱肚腹的那种深深地无奈,是贫穷的生活境况中那一抹亮色。  别说,看起来不好看,可吃起来比煎饼强多了。刚出笼的大饺子,趁着热乎,我一口气能吃五个。现在回想起来,这也许是当时最好吃的饭食了。  2017年的深秋,慕名到兰陵县压油沟景区游玩,在参观了革命纪念馆和民俗博物馆之后,在溪水潺潺地压油沟右侧,有专门做乡村大饺子的小吃摊,基本就是模仿旧时的做法,只是个头小了些,用料也讲究了许多。和孩子一起买来品尝了一下,感觉口感好了许多,可惜依旧冲淡不了薯干面的那种甜腻。  有一天,母亲和西院五奶奶买来几袋什么东西,分开之后,母亲就匆忙带着到磨面房去。原来母亲买来的是麸子,可这麸子又不是太细碎,大的麦皮上分明还粘着些白色的粉末。“阿忠,你能吃上白面饺子了。”一路上,母亲脚步轻快,言语中难掩兴奋。  到了晚上,全家便吃上了饺子,可看饺子皮,颜色泛白,还带着些许的灰,总之不是那种纯正的头面面粉。这饺子吃起来可口多了,虽然感觉有些粗粝。这种麸子里磨出的面粉,颜色发灰,和出来的面团更灰,吃起来也没有劲道,包的饺子放在锅里一煮就碎,可比地瓜干面强太多了。  母亲就是这样辛苦地操持着家里的生活,让平淡的日子很温暖。后来我才知道,这所谓的麸子,是城里的面粉加工厂在磨面时磨完第一道粉后的“废料”,被哪个聪明人弄回农村,让我们这些没吃过白面的乡巴佬开了“洋荤”。这让我很难过,农民们种出粮食,挑出最好的交上公粮,自己却无缘享受,悲哀。  靠吃“连麸面”来改善生活的日子持续了很久,我知道。  日子一个一个的远去,老百姓的生活愈来愈好,饭食和菜肴的种类也明显增多,分田到户已经有了一定的效果。各家各户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种,每年都是交完公粮后剩下的粮食归自己所有。于是乎,父亲在北沟涯最好的一方地种上了麦子,肥沃透气、会呼吸的黄沙土,颗粒饱满精心挑选的种子,我和父亲费力推来的几胶车土粪,还有那贵的有点离谱的美国产复合肥。jiangzi咔哒咔哒地唱着欢快有节奏的曲子,锐利的犁尖划过松软的土地,这是父亲在播种希望。  过了几天,麦子已探出出好奇的小脑袋,它想看这清奇的世界,那晶亮的露珠就是它的小眼睛。父亲一直没断了对麦子的关注,似乎除了学生,没有比麦子更让他用心的了。  初春的田野,薄薄的晨雾弥漫,四下里寒气未退,父亲已经立在地头;后院赵家大爷家里的桃花吐蕊的时候,麦子正呼呼地拔节,父亲仿佛听到了麦子骨骼生长的啪啪声;杏花开了又败,羞涩的青杏像娇艳的新娘,露出粉红的香腮时,麦子已经完成了分蘖、扬花、灌浆,正在努力充实籽粒。满地的绿渐渐褪去,遍野瞧去,黄色成为大地的主色调,麦子就要成熟了。  这一年,我第一次敞开肚腹吃上了喧腾腾的白面馒头,母亲打开蒸笼的一刹那,带着淡淡甜味的麦香就钻入了我的鼻孔,我的整个肺部充溢着愉快,我禁不住咽下口水。这一亩多地,麦子竟收了五百多斤,想想原来在生产队,一季子下来,全家才分四五十斤小麦,这真令人感慨。  在涧头这样的山村,麦子显得极其稀罕。一年到头能吃几顿白面水饺,即使是相对富裕的家庭,都是奢望,更别说我们这样的穷苦家庭了。  生活变好了,薯干煎饼慢慢就不见了,窝窝头成为筵席上精致的配菜,那连麸面更成为养生者吹捧时的话题。  我们的童年呢?我美丽又凄苦的童年呢?  我只有追忆,我只有怀想,却无法回到从前。

  【编者按】:生活的艰辛培育了我们吃苦耐劳的韧性,曾经的苦难,当岁月过去,都成为谈笑风生的话题,但记忆不会远去,时刻提心我们不忘初心,努力进取!文章语言接地气,有生机,感情真挚容易与读者发生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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