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天平山怀古(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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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十月,我来到天平山。  枫海如云,“万丈红霞”托举着一轮红日。霞光折射在古老的枫树上,无数影子在秋风中开始碰撞、重叠、沸腾。  入得山门,碧波汤汤的十景塘背倚山势,慎重地向着山门,许多年轻和年老的枫树,逶逦在堤边一起生长,艳烈如火。有一声,没一声的蝉鸣,少了盛夏时的淘气繁复,被一场即将更替的季节收伏。  沿湖边慢走,石桥、锦鱼、翠绿的苔藓与驳拙的“接驾亭”,仿佛钩连着一个世纪前的记忆。亭前佝偻的老松,自横卧的巨石缝隙挣出,阳光静静地划过它粗砺的肌肤,每一处褶裥都不放过。岁月来去,霜叩雨袭,它始终立于这块土地上,与石对峙,让世人为其生命的险峻与顽强,发出一声浩叹。  树影婆娑,林间传来细小的声音,似万物在咀嚼生命历程的痛苦与宽容。俯视脚下小径,原是“乾隆御道”。落枫在道上发出红、绿、淡黄、绛紫的光泽,宁静而虚幻。  环顾四周,故人已去。唯有灰褐色的青砖,庄重地伸展着曲线,固执地要把历史输送进后人的魂魄。  如今,这条御道安静地躺在这里,长久地沉默。  游人如织。年轻人喜欢从崎岖的乱石间奋力攀登,拖儿带女的则大都从新铺就的石阶而上,后人似乎忘记了它的存在。但它并不孤独,范仲淹的子嗣早在修建这条御道之前,便在此地栽下许多五彩香枫树。春去秋来,陪伴它的不仅是那些温曦的美色,还有鸟鸣、石岸、夕阳、锦衣……  放慢脚步,我一路找寻着古人遗迹。古枫环抱下的“御碑亭”飞檐戗角、古朴典雅。亭中矗立砚石御碑文,由乾隆皇帝亲自撰写。我注目凝视,一笔一划,纵横沟壑,皆是人间存在过的痕迹和故事。  树木愈来愈多,层层叠叠的建筑映入眼帘。地势开阔的南山麓,古色古香的“天平山庄”涵盖了高义园牌坊、范参议公祠、白云古刹、鱼乐园、宛转桥等。院落杏墙黑瓦,清泉石趣,悄然自重,又不露声色。山庄中堂悬有一联:“门前绿水飞奔下,屋里青山跳出来”。把山庄具像与文人吟咏的景致和情怀一一收纳。淡泊典雅的惬意隅境,契合了众多文人墨客的心思,溶解着他们内心一种隐逸的观念。  “怪石立谁扶,灵草生岂种。白云蓊然来,诸峰欲浮动……”明代诗人高启的《姑苏杂咏•天平山》,立体表现了“诗中有画”的真实意境,其独一无二的风骨与气韵,总是生生不息、吐纳百代的秉赋。许多名人相继而来,高启、唐寅、康熙等为其挥毫泼墨。  历史的文化风云随即堆涌在一起,却又毫无稠厚、刻意的感觉,不会在心里生出一种疏离而无法感知的真切。细想,这山水草木,倘无古人墨迹,便如失了思想一般。唯有文化和自然的互相生成,方可吞纳天地灵气,涵生情操胸怀。    二  我在东山麓盘桓良久,楼阁林立的东麓,是范仲淹先祖们的安息之地。我的眼睑处,藤葛垂垂,它们沿着矮墙向前流淌,这里的草木都有着强健的脉搏和呼吸。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空中作滑翔状悠然地翱翔。它的自在潇洒,让我忘了硌脚的石道和身边的喧哗。蓊郁的绿色中,范仲淹铜像目向远方,神情肃穆。千百年来,他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与节操,影响、激励着一代又一代后人。  诗人的情怀,能把偌大一个世界的逼仄角落,雕镂得辽远深邃。此刻,山风在歌舞,色浪幻化为壮丽无比的交响乐章,整座山脉都在倾听。  游客们的脸上洋溢着自豪,徘徊在范仲淹纪念馆,凝望柜壁碑文、诗词、游记、遗迹,伫立追思,心里翻出几层浪涛。他们深知文化遗产是一个民族的脊梁,是中国文化世代秉承的一种精神,必根植于心,延续至邈远。   在天平山的历史文化轨道里,记载着当年因倡导变革被贬岳阳的范仲淹行迹。落魄之际的范仲淹整日与山水亲近。但他的悲剧性感悟相比与他同样经历的文人,多了一个更寥廓的层面,因而成就了那篇著名的《岳阳楼记》。其文中赋予的思想导向,是中国文明史上闪亮的精神财富。  北宋时期,仁宗皇帝念于范仲淹卓越的成就与忧国忧民的爱国主义胸怀,将天平山赐与范仲淹,故又名“赐山”。“赐山”称号成了一代诗人巍然的史载。  风云激荡,历史的脚步迈向清朝。六次南巡的乾隆皇帝,四上天平山,拜谒先贤(范仲淹),敬于他“四面湖山归眼底,万家忧乐到心头”的情怀与文势,当即为其撰写御文,并赐“高义园”牌坊。  风雨中,一切归去来兮。莽莽苍苍的大地上,朝朝暮暮,惟牌坊怆然肃立。  凉风习习,我一鼓作气上了几十级石阶。环伺周围,漫天枫树,因着地势不同,日照和雨水的均衡差异,凹处竟现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奇景。同一棵树的枝叶色彩深浅不一,明黄、橙红、褐红、翠绿……似百花争艳,让人满眼都是光色流荡。  小憩于山石上,白云飘在头顶,蓝天成为背景。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鸟,穿梭于苍藤薜萝的峭壁之间。侧身,忽见崖壁隙罅中,幽幽流出一股清泉,注入潭中。潭石上刻“吴中第泉”字,是为当年寺僧生活用水之处。依稀可见池中水草纤细脉络,水质清冽、晶莹得让人失语,却又忍不住轻叹一声,你怎会如此纯净呢?这一帧模样,引得白居易忍不住诗兴大发:“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诗人从云的自在到水的明澈,构建了一种从容朴素、透彻的人生心态。  我与家人从人流中分离出来,跟随几个游客拐向西边的一处山崖而上。左是峭壁,脚下是棱角分明的乱石,我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到半山腰。放眼远眺,色流开始畅快。西南,有隐约的山峰。东侧,田畴辽阔,房舍俨然。九曲十八弯的河浜蛰伏在古镇的白墙灰瓦、小桥流水里。  遥想当年乾隆皇帝正坐在御船中南巡,途经姑苏,船儿荡过古镇河浜,河浜热闹了,有了人情味,也有了御码头。乾隆弃舟登岸,当他看够了这里明静的秀色,西行数里,便去游览粲然的天平山。  此镇,名为木渎。河浜,名为香河。它们与一亿多岁的天平山唇齿相依。    三  海拔二百米的天平山,在以平原著称的江南也并不雄伟。但它以“红枫、清泉、奇石”三绝著称,吸引着四方游客。  不知攀爬了多久,挡眼是两堵对立、陡峭如削的石壁,上刻“一线天”三字,笔划苍劲雄厚。侧身踏上窄仄的石阶,但觉嗖嗖凉意。抬头,天空如缝。从没见过这么狭窄的天,云朵被挤成一条条流动的细流,在命运的推演里,以水的形态,溯洄而上,去向远方,去找寻生命永恒的意义。  十几分钟后,眼前豁然空朗。仰望山脉,森然耸立,断层倾斜近于垂直,光与影以最畅直的线条流泻,奇石林立,仿佛万笏朝天。顿悟“赐山”真正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它自身的美色,更有其深重特殊的历史背景。  我踩着小径上的蔓草,辩识、解读着山林间众多石碑,每一处碑文都是一道印痕,在历史的跫音里,不断回响。倏然感叹古代文人墨客,用一杆竹管笔,便能镌刻山河,且让后人千秋仰望。  湿漉漉的空气忽然扑面而来,裹挟着泉水特有的清凉。仔细端详,一湾碧水,横卧山峦。四周岩壁五颜六色,倒映水中犹如璀璨宝石。池底青树翠蔓,蒙络摇缀。遍寻其源,不见踪迹。它从何而来?来的如此突兀,又如此仪态万千。  那些躲在石头缝里唱着歌的虫子,引来了各种声腔调门的鸟鸣,如同奏起了天乐般的梵呗。  青朴的灌木丛不断向前延伸,偶尔探出几株野菊,痩枝黄叶,迎着风,拘谨又倔强。  拐弯处有一寺庙,黄墙灰瓦,几片落叶,些许破落。近前,见一老尼,额头皱纹布得细密,手持悬项佛珠,盘坐于蒲团,喃喃诵经。寺旁一陋屋,门半掩,但见木床桌椅再无其他了。在这里,连庙宇该有的晨钟暮鼓都不见痕迹。我的心里生出了疑问,孤灯素月,寥寂长夜,阿婆是如何在心里张罗出一个宁静的世界?  我不敢贸然相问。看着阿婆一脸安详,答案应该都在她心里。对于佛家,一花便是一世界。  山道似乎越来越长,亭榭、碧池、修廊随山势而建,错落有致。青山秀水引无数奇石环回,卓笔峰,飞来石,护山石等,其状若卧,若立,若搏,若撑,各具形态、色彩,这该是造物主使着性子雕镂出来的奇迹。  东侧崖壁,凌空独立的“飞来石”,高近十米,重约50吨。底附磐石,又似若即若离。传说此石原在四川峨嵋山上,应是此地人杰地灵,才使它从千里之外飞驰而来,故名。大自然的神奇与恩赐,让我心生敬畏。  过“飞来石”至山顶,本有石阶,但一路奇景诱惑我们随景而去。脚下攀爬的石头有些几成直角,需一人先上,然后整个身体趴着,伸出双臂,把下面的人连拖带拉拽上去,累得气喘如牛。回头一看,路途坎坷,历经艰辛,又为自己的毅力暗自欢喜。  在快抵达山巅的时候,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雨色中的山峦,烟水葱茏,神秘、飘逸,仿佛气定神闲,其实内心藏着万千端倪。  雨过天青,我们欢呼着冲上峰巅。  山顶平整,大小不过几十平方范围,游客们长枪短炮、兴奋地变换着角度拍摄美景。安静的是不远处的灵岩山,一道黛青,几分安然,峰顶上翘角飞檐的亭子清晰可见。站在“照湖石”上俯瞰东方,太湖如练。逝者如斯夫,它始终守护着这里的子民与青山。所有的感觉忽地聚涌在一起,绵长的记忆里,依旧回荡着那首江南民歌“太湖美呀,太湖美……”  此刻,天平山灼灼生辉,漫天阳光泼洒在百年红枫上,火烧云般沿着山脉地势起起伏伏。似珊瑚灼海,翻涌不息,仿佛在煽动万物,只要一挥手,便可造就锦绣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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