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情】奶奶的擀面杖（散文）

一　　 奶奶随我们一家来承德时，怀里揣着一个擀面杖。　　 这个擀面杖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有大人的手刚好一握那么粗，一个手臂那么长。也许年头久远的原因吧，木头红亮光滑，提在手上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奶奶做面食是一把好手，特别是用这个擀面杖擀出的面条，要多细就有多细，要多宽就有多宽，而且是特别有模有样。面揉好之后，放在面案上，醒一会。把面揉成团，然后她会用擀面杖把面使劲擀，直到把面擀得又薄又匀。她会在擀面的同时在面上撒面粉，有时她会撒一些玉米面。她说撒玉米面，面不爱沾，另外面条煮出来清亮不粘汤。面条擀好后，她会做一些蘑菇肉卤、西红柿鸡蛋卤、长豆角肉末卤，面条煮熟后过一下凉水，我和哥每人都能吃上满满一大海碗。　　 奶奶每次用完擀面杖都会细心把它洗干净，放在阳台晾干，用报纸卷起来以备下次用。这个擀面杖的木质好，还是奶奶的父亲当木匠时做的。那时他给一个老板打家具,剩了点边角料，就做了一个擀面杖。那时候，太爷爷常年在外做木匠活，很少回家，每次回家就喜欢吃太奶奶做的手擀面。他说：“在外千日，即使每天山珍海味也不如家里的汤汤水水吃着暖心呀！”　　 擀面杖做好后，他拿回家，说是送给太奶奶的礼物。太奶奶经常会用这个大擀面杖给全家人做手擀面，一家人热热闹闹围坐在一起，吃得不亦乐乎，怎么吃也吃不够。　　 奶奶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太奶奶擀面的手艺，嫁给爷爷后，爷爷也爱吃奶奶给做的手擀面。太爷爷太奶奶去世后，奶奶就把擀面杖拿到自己家里，说是做个念想。更多的时候，她会在爷爷打猎回来的时候，给爷爷做上一碗手擀面。　　 爷爷每次吃完奶奶做完的手擀面，都会“吧唧”着嘴说：“还是家里老太婆做的手擀面好吃呀！有家的味道。”　　 而奶奶呢，一边笑眯眯地看着爷爷吃，一边说：“那还不是我家的擀面杖好用。”　　 来承德后，我们一家人都喜欢吃奶奶做的手擀面，母亲和父亲忙的时候，奶奶就负责我和哥的一日三餐。　　 奶奶每次问我和哥：“奶奶的妞妞，乖孙呀，你俩想吃点啥呀？”　　 我会喊：“我想吃手擀面！”　　 哥会说：“要用那个大擀面杖擀的手擀面我俩才爱吃！”　　 奶奶兴冲冲应着，拿着面盆走向厨房。时候不大，厨房里就会传出揉面擀面的声音，一会功夫奶奶就会端出来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奶奶会看着我俩吃完她自己才去吃，她说，以前她母亲在世的时候，就是这样每次家里一家大小几口都吃饱了，她母亲才会去吃。有时她母亲去吃的时候，饭桌上已经没有了一点卤，面条也所剩无几了。　　 奶奶叹了口气接着说：“哎！做父母的都不容易呀！我刚一高中毕业就嫁给了你爷爷，每天和你爷爷走南闯北做生意一年半载也回不了一次娘家，真是愧对他们呀！”说完她背转过身，抹起了眼泪。　　　　 二　　 奶奶的擀面杖擀面条是个好家伙，打我和哥的屁股时也特别好使。奶奶轻易不出招，出招就是狠招。　　 还记得刚来承德的时候，父亲第一个月工资就给奶奶买了一个拐杖，他答应给我们买的文具盒也没有兑现。我和哥对奶奶憋足了火，心里想若不是她非要买什么拐杖，我和哥就会拥有一个崭新的塑料文具盒。那可是百货店里，才会有卖的，上面有各种动画图案呢！班上小红她们都有，我也渴望已久。那可是在我和哥软磨硬泡下，父亲终于同意开支就给我俩买的。一想着父亲一发工资，就能给我们买，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哪知半路杀出奶奶这个程咬金非要父亲给她买拐杖，结果拐杖她拄上了，我和哥的文具盒却泡了汤，真是气死我们了。我和哥哥商量着决定给她一个教训。　　 那时候我们住的平房，各家的房子里没有茅厕，如果要方便都去前面的公厕。有一天，奶奶拄着拐杖哼着小曲去了茅厕，哥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和哥紧跟在她的身后。她趴下裤子刚蹲在坑上，把拐杖放在一边，我就飞快跑进去拿起拐杖跑出茅厕，然后和哥大笑着跑出好远，把拐杖扔到另外一个茅厕的粪坑里。　　 奶奶提上裤子就追，她看见我和哥把她心爱的拐杖扔向茅坑，急得跺着脚骂道：“你俩败家孩子！给我回来！我的拐杖呀！”　　 她突然一着急，竟然一下晕倒在地。　　 我和哥知道闯了大祸，吓得跑回家躲进柴房里。几个邻居阿姨看见了，七手八脚把奶奶抬回家，还把她的心爱的拐杖捞了出来，在水井边冲洗了好几天。　　 父亲得了信，急忙从市里跑回家，母亲罚我和哥站在墙根反省，她手里拿着鸡毛掸子不停地比划着，就是下不了手。　　 奶奶见母亲舍不得打我俩，一骨碌从火炕上爬起来，下地就去了厨房，抱着擀面杖向我和哥冲了过来，不管不顾抡起擀面杖给我俩的屁股上就来了几下子。　　 以前我和哥不听话，每次犯错，母亲气急了，才会用鸡毛掸子象征性的抽我俩几下，我俩每次挨打后，都会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母亲的鸡毛掸子就像抓痒痒，打在身上不痛不痒，还有种毛茸茸的感觉。　　 这次奶奶是真的气急了，要不然她绝对不会用她家家传的宝贝打我们的。顿时，我感觉我的屁股一阵阵火辣辣疼。　　 哥吓得拽着我的衣角使劲往我身后躲。我捂着屁股，挡在哥的前面，哭喊道：“你不是好奶奶！你打死我吧！”　　 父亲急忙跑上前，抢过奶奶手里的擀面杖，陪着笑脸说：“妈，妈，消消气，这样打孩子会把孩子打坏的！”　　 父亲把奶奶搀扶到炕上，从自己的兜子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塞给奶奶说：“妈，看我给你买来了你爱吃的糖果。”　　 父亲一边劝着还对奶奶讲了一件事，说他们单位有一个家长就打孩子没轻没重，有一次家里小孩不听话，他实在生气就狠狠踢了孩子几脚，结果孩子一下瘫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去了医院一检查说是肾脏给打坏了。　　 父亲说：“孩子不听话可以教育，但不能随手就打。万一一下失手了呢？”　　 奶奶听了父亲的话，心里一阵后怕，她急忙穿好鞋下炕，仔细检查我俩红肿的屁股，一个劲地问，有没有哪不舒服呀？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呀？　　 她说：“我真不应该下手这么狠，万一给我的孙子、孙女打坏了，我也活不成了。”　　 事后，父亲把我们叫到一边，说：“奶奶是家里年龄最大的，我们都应该孝顺她，不要惹她生气，这样才是乖孩子。”　　 母亲也说：“奶奶这一辈子，吃够了生活的苦，为了这个家，操劳了一世，现在老了，我们都要孝顺她。”　　 从那以后，我和哥再也不去惹奶奶生气了，我们不是怕奶奶的擀面杖，而是觉得奶奶那么疼我俩，我们应该像我们的父母一样，去疼爱她，孝顺她。　　　　 三　　 从小到大我最怕公鸡。记得那时候家属院的小荣家院子里养了六七只公鸡，我每次去她家找她玩，领头那个鸡冠子特别红的大公鸡都爱叨我，有两次还把我扑倒在地，每次都把我吓得抱着头直哭。小荣的弟弟保宁，举着棍子跑过来才把它们轰跑。看着保宁拿的棍子我一下想起奶奶的擀面杖，如果我再来她家，我拿着奶奶的擀面杖，是不是公鸡就会怕我了呢？这么想着就回家我和奶奶说起小荣家的公鸡和擀面杖。　　 奶奶说：“去吧，你再去的话抱着擀面杖去，如果它们再叨我孙女你就用擀面杖削它们。”　　 奶奶无心的一句话我却当了真，我再去小荣家我都会抱上奶奶的擀面杖。还别说，有奶奶的擀面杖在，我的胆子真大了许多。公鸡在围拢过来的时候，我会勇敢地抡起擀面杖狠狠打过去，从那以后公鸡再也不敢叨我。有几次即使我不拿擀面杖去她家，公鸡也会躲得远远的，小心翼翼地望着我。　　 快过年的一天，我去小荣家突然发现小荣正蹲在院子里哭。她说她家的爱叨人的大公鸡和其它两只公鸡昨晚不知被谁偷走了。本来养的这些公鸡是他母亲准备拿集上去卖，过年给家里买年货的。看她哭得很伤心，我突然有种自责，如果我不用擀面杖打她家的公鸡，偷鸡贼抓鸡的时候，那个公鸡一准会去勇敢地叨他，都是我不好，用擀面杖给它们吓坏了，鸡都没有反抗能力了。　　 心里这么想着，回到家我陷入深深自责中，半夜的时候我说啥睡不着觉，我爬起身叫上哥拿着奶奶的擀面杖悄悄出了门跑着去了小荣家。守在她家门口，连着两天也没见到偷鸡贼的影子。　　 哥说：“人家偷完了鸡不会再来了。”　　 奶奶却说：“贼人是贪得无厌的。她家还有好几只鸡呢，也许还会来。”　　 第三天夜里十一点多钟，我和哥看见一个个子瘦小的黑影子轻手利脚跳进小荣家院子，直接奔向鸡窝，就去抓鸡，他一连抓了三只大公鸡装进随身带的编织袋子里。就在他跳出院墙的那一刻，我抢过哥手里的擀面杖狠狠向他挥去，他被我打得趔趄一下，没站稳倒在地上，哥哥上前扭住了他。小荣、保宁也听见动静跑了出来，我们一起把偷鸡贼扭送到当地派出所。事情搞清楚了，小荣家丢的那几只鸡也是他偷的，只是已经宰杀卖掉了。据派出所的警察叔叔说，我那一擀面杖打得挺狠的，把他肩膀都打红肿了。　　 这事过后，奶奶收起了她的擀面杖，并把它锁进了柜里。只有在做手擀面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她很后怕，说那偷鸡贼固然可恨，但也不至于犯死罪，如果我一下失手打在他脑袋上，他一下死了，那我真成了**犯了，那样我们一家会良心过不去的。　　 我气咻咻地说：“偷鸡贼不该打吗？”　　 奶奶笑了说：“谁家不困难会出来做贼呀。”　　 那个偷鸡贼放出来以后，母亲不知从哪打探到偷鸡贼是个遗弃儿，说是被一个我们家属院的孤寡王婆婆收留。王婆婆养了他十四年，前些日子王婆婆突然被车撞了，肇车司机还逃逸了。男孩子叫小强，他为了给他奶奶交医药费想到了偷鸡卖钱……　　 奶奶听母亲讲完，抹着眼泪急忙去厨房把擀面杖拿了出来，做了两碗手擀面卧了鸡蛋，放在保温瓶里领着我和哥买了一些水果就去了医院。打听到王婆婆的病房，把做好的面端给他们让他们趁热吃。看着那个男孩子和他奶奶吃着手擀面狼吞虎咽模样，奶奶转过身，鼻子一酸落泪了。临离开医院时候，奶奶还把父亲这个月刚发的工资抽出两张给了王婆婆。　　 奶奶还对王婆婆说：“医院你就放心住着，等我回家去和左邻右舍说说，帮你凑些钱给你把病治好。等我下次来还会给你们带来手擀面！”　　 刚走出医院，迎面看见社区领导和家属院几个邻居手里拎着水果花篮来看王婆婆，说是来给王婆婆送家属院各家给捐的款。　　 奶奶说：“还是咱们国家好呀！社区领导和邻居有爱心，这回王婆婆治疗费用不用发愁了。　　 回到家后，奶奶又拿出擀面杖，擀起了手擀面。我在灶下帮她烧火，红红的炉火冒出来，映在她那满是汗水的脸上，奶奶笑了，我也笑了。　　 奶奶七十三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去世了。她去世前把父亲和母亲叫到面前说：“我走后想带走我父母留给我的擀面杖。我父母在世的时候，我除了上学就是在外忙工作，没有机会好好孝顺他们，现在我要去找他们了，我要把这个擀面杖带过去，给他们做他们爱吃的手擀面。”　　 父亲和母亲遵照奶奶遗嘱，在奶奶出殡那天，把擀面杖放在了奶奶的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