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编者注:原创首发。
只要一提起绿皮车,人们就不由自主会想到铁路,想到曾经常常坐过的绿皮车,以及关于绿皮车的诸多故事。 我是干铁路电务设备维修的,虽然不像火车司机、列车乘务员,或者站务员那样,整天和行车打交道,懂得更多的绿皮车知识,但几十年的耳濡目染和刻意留心,对于有关绿皮车的前世今生也略知一二。 一 绿皮车,其实就是铁路客车当中绿色涂装配黄条色带、无集中供电空调装置的车体的俗称。也是中国铁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中国旅客列车最具代表性的形象。 那个时候,只要一想到奔驰的列车,脑海里浮现的就是清一色的绿皮车,只要一看到或者乘上奔驰的列车,车体还是清一色的绿皮车,就连课本上的列车图片、老师让我们学习画火车的颜色,也被涂上了富有生命力的草原绿色。可以说绿皮车,就是当时中国铁路运输的代名词。 记得第一次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14岁的少年了。由于家乡距铁路很远,又隔着一条宽宽的渭河,很难有机会去铁路边玩,更难有机会去看火车。对铁路和火车的概念,只能从书本上和大人们的谈话中得知,再就是从《火车司机的儿子》和《铁道游击队》两部电影中感知。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冒着白烟的蒸汽机车和中间涂有枣红色的八个大铁轮(两边各四个),大小和农村当时的牛拉大车的轮子差不多。至于车体的颜色,还真没有太注意,隐约记得是草原绿色。直到十四岁那年,我自认为是大人了,便和几个伙伴们专门步行去了一趟铁路边,真正地看了一次火车。 那是一个秋季的星期天,我们一行五人早早地起床,早早地吃过早饭,带上妈妈给我们准备的锅盔,沿着铺满砂石的公路,向着五十公里外的火车站走去。 其实我们家乡距西宝铁路,直线距离最多也就二十公里,之所以要走五十公里的路程,主要是一条渭河阻挡了我们的去路。要想去火车站,必须沿着渭河南岸向东多走40公里,然后过桥,顺着渭河北岸向西走八公里,再向北走两公里,才能到达目的地——火车站。 那个时候,河南河北的水泥石桥很少,要去河北办一件事很不方便。尤其是我们家乡附近的村民,往往因为路远不去河北,时间一长,好像河北是另一个世界,风土人情、大情小事、发展变化,很少有人知道,也无需知道。 要不是每天夜深人静时分,隐约传来的火车汽笛声诱惑着我们,让人产生无限遐想的话,谁会走那么远的路去看火车? 秋天的景色是迷人的,除了河堤两旁绿荫如盖的各种树木使劲地疯长外,就是隐藏在树阴里的无数个知了的狂叫。它们好像在歌咏比赛,一个比一个嗓门高,一个比一个声音脆,谁也不肯掉队,哪怕是稍微的停息,都会影响比赛的效果和各自的形象。而那滚滚流淌的渭河水,在这个阴雨较多的季节就更加汹涌澎湃,让本来还有一段长满荒草的河床,也被暴涨的河水所淹没,似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悲壮之美。 上午十一点钟的时候,我们赶到了铁路边。虽然已经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但一看到两条笔直的钢轨在太阳的照射下,如两条金色的缎带伸向远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一下子跃上高高的路基,站在股道中间欢呼雀跃起来。 那个时候,火车很少,速度很慢,铁道两边也没有封闭网。人们常常在股道上行走,在铁路边放牛放羊,根本不担心呼啸而来的火车对生命会有危险。因为即使火车来了,也会鸣笛提醒,再下道避车,完全来得及。 我们几个伙伴就这么站在股道上,奔呀跳呀,一会儿双脚站在钢轨上行走,一会儿又踩着枕木数个数,还不时捡起道砟,向着钢轨延伸的方向掷去,并摸着光滑窄长的钢轨,讨论着一个个心中的疑问:窄窄的火车轮子怎么在窄窄的钢轨上奔跑,不怕掉下来吗?火车头就那么一点,怎么会拉动那长长的车体?那一个个车厢又是通过什么连接在一起的?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们边玩耍,边焦急地等待着火车的到来。 本来我们是要顺着铁路往西步行去火车站,但一想到还有十公里的路程,实在累得走不动了,才决定就近看看火车算了。就是走到火车站,不也是看火车吗?哪里看都一样。 等待有时是一种痛苦。 就在我们为等待一列火车的到来而望眼欲穿时,一声划破长空的汽笛声吸引了我们。我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火车开来的方向。 一列冒着白烟的蒸汽机车,呼啸着由东向西飞奔而来。 也许是我们几个人的危险动作妨碍了火车的正常运行吧,司机在拉响了一阵汽笛之后,又连续不断地鸣笛提醒。如梦初醒的我们,慌忙跑下铁道,远远地站在路基下的小路上,一眼不眨地迎着火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圆筒似的蒸汽机头,像一个威风凛凛的黑色巨人,头顶冒着白烟,脚上踩着风火轮,发出沉重的“轰隆轰隆”声响。身后挂着的一节又一节绿色车厢,尾随其后,像一支纪律严明的作战部队,在统一的命令指挥下,勇往直前。我们特意地数着,整整十二节之多,每一节车厢都坐满了人,有的相互聊天;有的趴在茶几上睡觉;有的手扶座椅直直地站着;有的来回走动,但更多的是向窗外张望。直到整列火车从我们身边驶过,我们还眼巴巴地看着它,由大变小,渐渐消失。 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火车,真真切切地被我们看到。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三分钟,但却震撼了我们幼小的心灵,让我们对这充满生命的绿色更加向往,一个个表示还没有看过瘾,或者说,没有看清这一节节如大房子似的车厢在连起来的时候,是怎样在光滑的钢轨上平稳奔跑? 于是,我们又一次站在路边的树阴底下,等待下一趟火车的到来。 正是午饭时分,出门时母亲带给我们的锅盔,此时派上了用场。 我们就像吃一顿丰盛的午餐:你吃我一块,我咬你一口;你说我的好吃,我说他的有味,谁也不嫌弃谁,就像亲兄弟一样,在说笑中评论火车,在等待中明确分工。你重点关注蒸汽机车的轮子构造,他重点关注绿皮车厢起点至终点的牌子名称,我重点查看火车轮子在钢轨上的奔跑速度…… 我们在一趟又一趟飞驰而过的火车奔跑中,看清了蒸汽机车的大铁轮共有八个,两边各有四个,跑起来用长长的活塞来回带动;看清了绿皮车的车厢除了涂有草原色外,车窗上下还配有两条对比非常明显的黄色带;看清了火车的车轮并非和钢轨一样,有着光滑的平面,而是内侧明显突出,奔跑起来,轮子的内侧紧紧扣住钢轨内侧,既平稳,又快速;看清了车厢与车厢的连接是靠一个个重有四十公斤的大铁钩,就像两只手那样,十个指头紧紧地反扣在一起。 这就是我第一次对火车的全部了解,它的威武,它的气势,它的速度,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从那时起,我就暗下决心,长大后,如果有可能,一定要当一名铁路职工。 二 也许是从小对铁路的热爱和向往!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上天安排!当我真的长大成人、面对诸多行业选择的时候,依然决然地选择了铁路。 从此,我成了一名铁路职工,不但天天和铁路打交道,坐车也成了工作的一部分。而此时的火车,依然是蒸汽机车,依然是绿皮车。所不同的就是对它的了解更全面,认识更深刻:车厢里永远是人满为患。夏天没有空调,只有草帽般大小的两台摇头电扇,等距离地悬挂在每节车厢的顶部,即使一刻不停地旋转,也丝毫没有消除车厢的闷热。人们依然喘着粗气,淌着热汗,拥挤在车厢的走廊上,不停地用眼睛扫视着两边的车窗。只要发现哪个车窗没有开大,便会不停地大声喊道:“热死人了,把车窗开大,快把车窗开大。”同时,焦急地等待着列车的启动。因为只有列车跑开了,窗外的风才呼啦啦地吹进来,给闷热的车厢带来凉意,让差点窒息的神经顿时活跃起来。 这个时候,人们往往无拘无束,有说有笑,好像久别重逢的朋友,没有隔阂,也不生疏。有的小伙竟没话找话地和身边漂亮姑娘搭讪,有座位的也殷勤地把座位让给姑娘,有的说话时故意把声音抬得老高,以引起姑娘们的注意。虽然车厢里拥挤闷热,但小伙们的心里却倍感舒服。有能搭上话的漂亮姑娘们陪着,就是再热再挤也心甘情愿。 此时的他们,只恨路途太近,时间太快,上天赐予的浪漫情怀过于短暂。 夏天是这样,冬天就更是如此。没有暖气的车厢如同一个四面透风的冰窖,虽然车窗关得严严实实,但从车窗缝隙透出的寒风却如刀割一般,疼痛难忍,尤其是两节车厢连接处的过道风,如万箭穿心,砭人肌骨。人们只能一个个竖起衣领,缩着脖子,双手伸进袖筒或戴上手套。在冷似铁的“冰窖”里,饱受慢慢旅途的煎熬。 如此条件简陋的绿皮车,非但没有浪漫情怀,即使有,也被这刺骨的寒风肃杀得无影无踪。这样的旅途,是一种受罪,更是一种痛苦。 但作为一名铁路职工,即使干的不是窗口岗位,坐车的机会也远比路外的人们多得多。这种上车没有座位,和旅客挤在一起的情况常常出现,对绿皮车的体验就更加直接和明了。比如脏、乱、差是其主要特点:厕所要么没有水冲,要么水小冲不干净;拥挤的车厢像一个自由市场,有推车叫卖啤酒、饮料、矿泉水的,有卖瓜子、花生、水果糖的,还有专门提着篮子卖烧鸡、水果的。不知是便宜,还是为了消磨旅途的无聊时光,很多旅客出手大方地买了自己喜欢的零食,往茶几上一放,不管不顾地吃喝起来,又很不客气地把瓜子皮、水果皮、鸡骨头、饮料瓶、空饭盒往脚底下一扔,然后很响亮地打几个饱嗝,舒服地靠在座位背上,眯着眼睛呼呼大睡了。看得挤在走廊的人们,不屑地瞪着眼睛,却无人出来制止。因为,整个座位上的旅客几乎都是同样的动作,乘务员也很少前来阻止,即使偶然过来说上两句,也根本不起作用。这些吃零食的旅客们,依然我行我素、毫无收敛,再加上脱掉鞋子的脚气味,让整个车厢臭气熏天,令人窒息。 后来,坐车的次数多了,我才慢慢发现,当时的绿皮车上,就是一个骚动不安的世界,改革开放初期的习习春风,不但活跃了人们的思想,也放开了人们的手脚,人们纷纷走出家门,乘上火车,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搞活经济,就连那些以跑车为己任的铁路职工也蠢蠢欲动。他们不但利用跑车的便利条件互带特产,赚取差价,也对那些小商小贩网开一面,绿灯通行。于是,车厢变成了市场,人人变成了商贩,只要交钱,谁都可以沿途贩卖。管理不严,制度虚设,宗旨意识不强,服务观念落后,以至于车厢内的卫生打扫、煤烧开水,无心去做也无人去做。乘客们只能在脏、乱、差和无开水喝的环境中默默忍受、苦苦煎熬。 这就是一个时期铁路绿皮车的世界,虽然吹进了很多杂尘,影响了车厢的整体环境,但象征着生命的草原绿色车体,却始终艰难的奔驰向前。 三 很快,铁路进入了全面深化改革的快车道。六次大提速,让牵引机车在短短的几年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先是长期使用的蒸汽机车被内燃机车所代替,再是内燃机车被电力机车所替代,就连长期使用的绿皮车体也纷纷退出历史舞台,被红白相间的颜色即“红皮车”所取代。 改造后的红皮车,不但提高了车窗的密封性和透明度,墙板、座椅、地板、水暖管道也更换一新。原来的电风扇全部更换成空调,厕所内的冲水设备也改造成便利的脚踏和手动按钮,更重要的是列车速度得到了大面积提高,根据不同的车速分为普客、快速(K字头)、特快(T字头)和直达特快(Z字头)列车车体;时速也由原来的120公里每小时,提高到140公里每小时和160公里每小时。并把服务质量摆在了重中之重的位置,“微笑服务”“亲情服务”“热情服务”等理念越来越成为铁路行业追求的目标和行业准则,“人民铁路为人民”的宗旨得到充分体现。人们坐车再也不会出现以前那种“夏天一身汗、冬天直哆嗦,开水喝不上,厕所气难闻”的脏乱差现象,随之而来的是:“您有什么困难,请告诉我。”“请不要在车厢内吸烟,请您到通过台吸烟。”“请您把吃剩下的果皮放在果盘里好吗,谢谢。”“你要找卫生间吗?请跟我来。”“请您看管好自己的物品,以免发生意外。”等等。 坐在这样的车厢里,享受着如此热情周到的服务,这样的感觉,充满了快乐,这样的旅途生活,幸福满满。 但是,这并不是铁路行业追求的最终目标,本世纪初出现的时速200公里每小时乃至350公里每小时的动车组快速列车,标志着中国铁路进入了高铁时代,并很快走出了国门,走向了世界,成为一张最靓丽的名片。 谁能想象,昨日还是脏乱差的绿皮车,今天却变成了风一样速度的白色动车组;昨日还是坐车一次,受罪几天的感觉,今天却享受着朝发夕至的亲人般服务;昨日还是挤在车厢里喘不过气,今天可以坐在舒适的座位上,想睡就睡,想看手机就看手机,其心飞扬,其乐融融;昨日还是为买一张车票,起早贪黑地排队,今天只要在网上一点,什么样的车票即可到手,甚至连车票都不用取,电子客票的使用,坐车更加便利。 这种高铁时代的中国名片式的交通工具,不仅让每一位旅客的出行更加舒适和顺心,也让每一个中国人尤其是铁路职工感到骄傲和自豪。 然而,那种最初运行的绿皮车并没有从铁路上完全消失,就像那些从主要岗位上退下来的退休职工一样,依然在各自的活动范围内发挥着力所能及的光和热。它们不但承担着沿线各小站通勤车的责任,还承接贫困山区扶贫车的义务。每逢春运车体紧张、客流量超员的时候,那奔驰在千里铁道线上的一列列绿皮车,就是缓解春运压力的最好方式。它们的服务质量和众多的红皮车、动车组列车一样,视乘客为亲人,用真心去服务,保证每一名乘客的出行都是一次“安全出行、方便出行、温馨出行”的美好体验。 这也许就是绿皮车依然发挥其独特作用,并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的魅力所在吧! 绿皮车,一个时代的宠儿,见证中国铁路飞速发展的历史变迁。 2020.8.9
(责任编辑: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