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寻】小镇的夏日时光（散文）

一　　小镇总是在每年夏天的来到变得生机勃勃，像一个刚睡醒的孩子，兴高采烈，精神抖擞。夏天的小镇天气更干爽了，太阳老露着笑脸。树叶绿得深深，密密地漫过了人家的屋檐，悄悄地覆盖了屋檐边的黑瓦。山间的草比春天更嚣张，一直蔓延到路上，它们一定想蔓延到天涯。蝉在树上叫得勤勤恳恳。金龟子得意地展开翅膀，在树枝间大摇大摆地飞来飞去……　　小镇的大街小巷、屋前屋后在早晚间也热闹多了。　　夏天里人们都不爱在屋子里吃早饭，喜欢端着饭碗跑到屋外去吃。除了图个凉快，也为凑个热闹。我家门前有一片小小的空地，整个上午都晒不到太阳。门口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旁边又有条小巷子，虽窄而短，但不时会飘来点溜溜的小风。所以我们家门口在夏天的上午格外凉爽。每天上午大约八点左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陆续地来到了我家的门口，每个人端着一只非凡的大碗，堆得尖尖的白米饭，米饭上覆盖着一层菜。谁碗里有什么菜瞧得一清二楚，家家吃的菜都差不多，多是自家种的菜，无非是空心菜、辣椒、茄子、豆角之类。要是谁的碗里有点肉，会引来一阵赞叹：“哇，你们家今天吃肉呀，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呀。”那一声声赞叹清亮、悦耳，把蝉的叫声给彻底淹没。被赞叹者就会流露出一种出人头地的喜悦。来的人多，我们家的凳子、椅子总不够坐，有些人就坐在台阶上，还有人干脆就站着。大家聚在一起吃饭，边吃边聊，吃得也香甜。男人们聊着国家大事，声震屋瓦，唾沫横飞，笑谈间不忘扒拉碗里的饭。说到激动处用筷子在自己的大腿上死命地敲打一下，好像敲的是别人的腿。女人们不过说说家长里短、油盐酱醋之类。大家聚在一起吃顿早饭总要吃上半小时以上才会慢慢地散去。有些男人越聊越起劲，舍不得走。饭吃完，把空碗搁在地上，筷子架在碗上，和同伴继续议论着国家大事，说得神采飞扬，仿佛天下是他们的。直到九点左右，所有的人才全部离去。门口突然变得冷清、空旷，只有树上的树叶在微风中若有若无地摇曳，还有鸡们在专心致志地啄着地上的饭粒。　　到傍晚时分，女人们会在自家的门口泼上大量的水，水一泼下去，热气褪去不少，门口顿时变得凉爽。然后竹床被搬到门口来，用湿毛巾抹过，上面还残留着闪亮的水珠儿。小饭桌、小凳子、竹椅、摇椅等也给搬到了门口，统统被湿毛巾擦拭了一遍。每家的门口，摆得满满当当，半个家都给搬出来了。七点左右，阳光彻底消失，月亮出来了，家家都把晚饭端到了门口的小饭桌上来吃。晚饭一般以绿豆粥和凉拌米粉为主。绿豆粥早早就已熬好，又粘稠又香浓。配绿豆粥的菜多半是爆辣椒和红辣椒爆炒西瓜皮等，奢侈点的会添个咸鸭蛋或小鱼干之类。咸鸭蛋是自家做的，做得好的咸鸭蛋，蛋黄黄灿灿的，会渗出油来，蛋白咸淡适中。人们坐在门口津津有味地吃着，把粥和凉拌米粉吸得稀里哗拉地响，吃的时候不忘和邻居唠嗑上几句。谁家有好吃的会给邻居家的孩子送去一点。有些关系好的人家干脆把饭摆到一起吃，性质好的时候男人们会喝上两盅小酒，然后划起了拳。划拳的声音震天震地，一条街都听得到。晚饭吃完，人们都坐在门口乘凉。有人悠哉的东家门口串西家门口坐；有人躺在竹床上看着星空发呆；有人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自在地靠在摇椅上，脚翘起，眼睛半睁半闭，哼着小曲儿；还有人摇着蒲扇，坐在竹椅上打瞌睡……待到月上中天，大多数人都在门口的竹床上沉沉睡去，呼噜声此起彼伏。小镇一下子如退了潮的海水般，异常的安静。天上的月亮，含情脉脉地凝视人间，把如水的月光温柔地倾泄在人们的身上，好像为人们批上一层白色的轻纱。多么静美、醉人的夏夜！　　　　二　　小镇在夏天里吃的东西也比别的季节多。　　六月间，西瓜成熟了，带着一股清润、甜美的气息迎面而来，如旋风般卷入了人们的视野。瓜地旁，一大筐一大筐的西瓜被装进了大卡车里，然后一车车的被运往外地；街上，到处看得到成堆成堆的西瓜，堆得像一座座小山，气势夺人，吸人眼球。小巷里，人家的门口，天天都有人拉着一大板车的西瓜来卖，并高声地呼喊着：“卖西瓜了，又甜又水的西瓜了，不甜不要钱。”叫卖的声音悠长，高亢，如西瓜一样水润润的。小镇的西瓜价格便宜得要命，很多人一买就是三五个，有些人家甚至买上一板车的西瓜，塞在床底下慢慢吃。　　人们多半喜欢在午后杀西瓜吃，我们那里把切西瓜叫“杀西瓜”。西瓜被杀好，露出红艳艳的瓜瓤，红得亮堂，红得漂亮，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咬一口，清甜，鲜爽，汁液在嘴里飞溅。几片西瓜吃下肚，人们只觉浑身清爽，暑热消除。条件好点的人家，一天会杀上二个西瓜，有些人家甚至一天杀上四、五个。很多人爱西瓜爱得要命，一早起来早饭都没吃，就想吃西瓜；晚饭不吃，把西瓜当饭吃；睡前口渴，不喝水，就啃西瓜。吃西瓜的时候，斯文的，一手托起一片西瓜慢慢地咬，再把西瓜子缓缓地吐到另一只手掌心里。粗犷的，西瓜也懒得杀，直接往西瓜上一拳锤下去，快，准，狠，像跟西瓜有仇似的。一拳下去，西瓜裂成两半，呲牙咧嘴的。然后他抱起半个西瓜，连调羹都不用，直接把半个脸给伸进去。一阵哗哗的响声，如大雨倾盆而下，那是吃西瓜的声音，紧凑，激烈，再看到一片片黑亮的西瓜子从天而降，如花般洒落在地上，最后地上汪着一摊红色的西瓜汁，引来猫狗们死劲地舔。这样吃的好处是满足、痛快，还顺便把脸给蹭干净了。吃完只见一个鼓鼓涨涨的肚子，如西瓜似的圆。　　小镇人爱吃西瓜，也爱吃西瓜皮。绿色的硬皮和瓜瓤连接的部分切掉，把瓜皮切成薄薄的片，用红辣椒、蒜末来爆炒，是下粥的好菜。当天吃不完的西瓜皮切成片放在太阳下晒干，就是西瓜皮干。西瓜皮干不如新鲜的西瓜皮爽脆，但保留了西瓜皮的清香，还散发着太阳的香气，有嚼劲，滋味好。炒西瓜皮干除了放辣椒和蒜头外，要是再搁点油渣和豆豉来炒，香气直喷，是男人下酒的好菜。　　除了西瓜，还有香瓜和白瓜可吃。香瓜外形秀气，口感糯软，吃起来香滋滋的。白瓜貌不惊人，味道毫无出挑之处。香瓜和白瓜虽不如西瓜鲜甜解渴，人见人爱。但在阴天或雨天里门口没有西瓜可卖时，人们也会勉强嚼上一两根白瓜，占占嘴，塞塞牙缝。至于香瓜，好看也好吃，谁也舍不得冷落它，人们吃饱了西瓜的时候，很乐意吃上个把香瓜，让嘴里放点香气。　　在瓜果外，冰棒和烧仙草也会给炎热的夏天添点凉气。我们那里把烧仙草叫“凉凉膏”，光是听着就凉意袭人。每天下午四点左右，就会有人挑着两桶凉凉膏在小巷的背阴处来卖。黑乎乎的凉凉膏装在古铜色的木桶里，散发着质朴、温润的光泽。人们买的时候各自拿着碗或盆来装。凉凉膏不见得特别好吃，有一股子淡淡的中草药味道。但小镇人坚信凉凉膏吃了降火，很愿意隔两天就吃上一回。吃的时候，一家人，每个人拿着一个调羹，对着一大碗凉凉膏，你舀一点，我舀一点，打抢似的，怪有趣的。　　　　三　　小镇在夏天里除了好吃的多，也比任何季节更好玩些。　　小镇人在夏天有在河里洗澡的习惯，除了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婴儿，所有的人都爱去河里洗澡。小镇的南边有一条大河，傍着小镇而过，为小镇添了点江南水乡的味道。每天下午五点半左右，阳光还亮晃晃的，人们各自在肩膀上搭着条毛巾，三五成群，一伙一伙，浩浩荡荡往河边而去，好像去赴什么盛会。到了河边，人们把鞋子放在沙滩上，慢慢的走进水里。男人在深水区，女人和孩子在浅水区。人们在河里游泳，戏水，嬉闹，聊天。夏天的河水一点也不凉，水温恰到好处。人泡在水里，相当舒服。河的上面是一片碧蓝、无垠的天空。河对面是村庄、稻田和袅袅炊烟，远处有隐隐青山，河面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有良辰，有美景，在水里又好玩，人人都有点乐不思蜀。最兴奋的还是孩子们，玩得疯掉了，根本不想上岸，直盼着太阳不要下山才好。每一次非要等到大人在岸上扯开喉咙大叫，才急急忙忙地用毛巾在身上随便搓两把，勉强地上岸回家，然后盼着赶快到第二天傍晚。　　除了在河里洗澡有意思，八月的打枣也值得老老少少高兴一场。　　小镇有些人家会在家门口种一二棵枣子树，这些枣子树很为主人长脸。在春天里满树的青翠欲滴，入夏了不仅会把浓密的绿叶殷勤地送到门前，还会结出一个个碧绿、结实的小枣子，密密地挂在树枝间，挺诱人。这些枣子虽小，但对主人忠心耿耿，刮大风的时候，始终紧贴树枝，难得掉下几个，这让企图在大风天拾到枣子的孩子们感到非常失望。到了八月份，青色的枣子上露出一抹紫红，就是枣子成熟的季节，该打枣了。　　每次谁家打枣，整条街的人们都会兴致勃勃的前来观看。打枣的时候，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各拿一根细长的竹竿，站在树两边。然后其中一个喊一声：“打”；那一声喊叫，浑厚，嘹亮，霸气十足。随着“打”的喊声，只见两根竹竿像两根鞭子似的舞动，又像蛇似的在扭。打枣，是个技术活，也是体力活。用力太猛，枣子会四分五裂；用力太轻，枣子可不肯掉下来，要刚柔并济，要均匀有力。随着竹竿的挥舞，树上的枣子如雨珠似的四处乱溅，屋顶上有；人家的门口有；人家的屋子里有；树底下更有，密密麻麻，不仅有枣子，还有树叶树枝，把灰不溜秋的大地给遮掩了。打枣的人，投入，认真。他们挥舞竹竿的时候，脸上尽是虔诚、认真，倒不像是在打枣，更像在进行一种神圣的宗教仪式。他们凝望枣子树的时候，眼睛里充满柔情，像在凝视生死相依的爱人。　　枣子打完，人们帮着把地上的枣子捡起放在竹筐里，屋顶上的枣子没人理会，就让它们独自面对苍穹和风雨吧。掉在人家门口和屋内的枣子，主人自然也不会去捡，当是送个那家的孩子吃。主人收获了满筐的枣子，欢欢喜喜地挑到街上去卖，计划着用卖枣的钱割两斤肉回来，给全家打打牙祭，剩下的预备给孩子交下半年的学费。　　打完枣子，很快就进入了八月底，早晚间的风渗出了轻微的凉意。老人们率先穿上了长袖，坐在门槛边的竹椅上，一边看天，一边自言自语：“要变天了，秋天差不多到了”。　　　　四　　这就是年少时小镇的夏日时光，美好，温馨，亲切，一切仿佛都发生在昨天。随着母亲退休后定居到父亲工作的城市后，十多年来我竟难得回小镇几趟。于是小镇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梦里我又看到小镇的老屋、小巷、河流和天空。在每年的夏天里，对小镇的思念更浓。耳边经常会响起小镇人们爽朗的欢声笑语、母亲在河边悠长的呼唤和家门前知了的啼叫；鼻尖时不时会飘来小镇瓜果、稻谷和泥土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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