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宅是已过百年的建筑,虽几经改建,但仍保留着原有面貌,高高土墙内灌以密密支撑的柱子,柱子上还建有土楼。
爷爷说老宅是他用两斗玉米从殷姓地主手中换来的,当时的殷家很是风光,据说生意都做到了南京上海,只是后来土楼闹狐仙,才转给了我爷爷。
狐仙我倒没见过,可我看过聊斋。平时,我一个人从不敢上去,没事就站在楼上向外遥望,胡乱地猜想。
清晨白云轻飘飘的,像有飘逸俊俏的狐仙飞来。傍晚黑漆漆的,仿佛又听到咚咚的脚步。想着狐狸长长的尾巴,狭长的嘴,头皮立刻发麻,一股脑跑下楼去。
老宅后面是围河,河外是绿森森的芦苇荡,每逢盛夏我和小伙伴们总会跑过去玩。那里俨然是另一个世界,耳边蝉声如潮,远方萤光绰绰。
爷爷是老街最早知道南京上海的人,他年轻时走南闯北,去南京卖过猪肉,在上海炸过油条。这也是他一生值得骄傲的资本,只是后来赶上了抗战,生意很难做的下去了,才回到了家乡。
我对老宅就像对爷爷的历史一样充满好奇,那天我偷偷爬上土楼,一股刺鼻的书香沁人心脾,从几只闲置的柜子里翻出很多线装古本三国,红楼梦......
爷爷不识字,这些书肯定不是我家的。听父亲说,好像是殷姓地主留下的。
那个殷姓地主当年是秀才,只因民国后失去了科举,才让他失去了人生的亮丽一途。
他原本喜欢唱京剧,可又因为成份问题,没有能去宣传队唱戏,最终郁郁离世。
老街的人都知道,我爷爷年轻时赚了些钱,然而在我的记忆中,我家的生活状况并不比其他人家优越。
我上初中时一直是穿着两个姐姐落下的旧衣服,吃的是和其他人家一样的酸浆。
我搞不明白的是,家里这么艰难,爷爷为啥不把钱拿出来呢?
问爷爷,有时说有,有时又说没有,还有时说钱都藏在老宅的土墙里了,真是让我想不通。
我不仅对爷爷的话想不通,就是对那个殷姓地主的儿子也想不通,他家住在围河边。每年收获季节他总说自家田里没收到,说自已将要过上一年的荒日子。可求媒人说给自已说媒时,又总说家里藏了银元了,这不是很奇怪吗?既然有银元,为何却要装得那么寒酸呢?
还有街西的疯二娘常说家里藏有玉,可临了过了世,她孙子翻遍整个院子也没找到一块像样的石头!后来人们又瞎编说疯二娘其实没有玉,就是攒了一笔钱,只是倒霉的很,那笔钱却又被本村的二档偷了。
殷姓地主到底留没留银元给自已的儿子?二档是否真偷了疯二娘的钱?一个个看似简单的事件能让农村人捉摸一辈子。
你看村里那一堵堵苍老的墙,依着这些苍老的人,说着那些苍老的故事,他们仿佛停留在时光里一动不动,任凭岁月在他们身上洒下一层层尘土,而那些村里的秘密却谁也没能够留下来。
就像我老宅,殷姓地主转给了我爷爷,他为啥转,在什么情况下转的,转过后他们的家族又是怎么样生活下去。
这些疑问当地人根本不会在意,他们能记下去的只有那些银元和玉的故事,虽然都是一些可望不可及的东西,但他们谈起来总是兴趣不减。
那年,老宅修建时,我父亲在前墙内发现十几块银元,是用红布包着的,那红布上还写着我爷爷的名字。爷爷说了这么多年,就那么十几块银元,父亲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
爷爷说财气这个东西会走,记得原来好像是放进去几十块,想是藏在那里久了,耐不住寂寞,偷偷溜了。
爷爷肯定是记错了,我曾经还听他说过老宅下面还有玉呢,可直到至今也没看见。玉能有多大,又是个宝贝,即便藏了这么多些年,怎么会忘了埋下的地点呢?
我想那些东西还应该有,你看我家这个老宅,苍老得几近坍塌,父亲却一直是在修,从不提翻建的事,说不定房子的其他地方就埋着那银元和玉呢。
去年老街说是要拆迁,我对父亲说,赶紧早点挖出来吧,要不到时候挖土机开进来,岂不是赶不及。
父亲笑了笑,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说,你爷爷记得模糊了,老宅下面什么也没有!看着他坚定的表情,我也有点相信了。
我住在县城,很少回老宅。遇逢年过节时我常会接父亲来城里住上一段时间,只是父亲每次来都会依依不舍地看着老宅舍不得走,其实我看得出来,父亲是不愿意离开那里的。
昨日,又听说了老宅已经拆迁的新闻,我想拆就拆了吧!那些银元和玉的事多半就是假的,父亲既然那么肯定地说过,或许他早就仔细地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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