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顶上去看云
文/赵化鲁
那一次看云,恍似梦境。
五岳之中,我对泰山尤为神往。生在山西,一直没有到过北岳恒山,固然抱愧;自名化鲁,却不曾登临泰山,实在有憾。其实,十二年前,曾经有过一次机会和泰山亲近,可惜缘分不到,擦肩而过。
那一年考研之后,东行圣人之乡曲阜,拜谒导师。归途,列车窗外闪过山影,人道行经泰山。考研情况不够理想,临孔庙之门而未入,遑论“一览众山”的雅兴呢?然而,一个关于泰山的梦,自幼年绵亘至今。
我出生的小村,南边临沟,北边有山。乡人名曰北山的山峦,是我幼年最初的伟岸。上初中时,老师带领我们去登山,大家喜不自禁。在没有什么风景的石梁上攀援,母亲纳得布鞋底磨下去不少,内心的欢快盖过了对景色的在意。登高南望,也曾试图寻觅故乡的小村。入眼的是袅袅的雾霭,以及雾霭中依稀闪现的绿色沃野,小村没有踪迹。那时,没有什么太多的奢望。岱宗夫如何?泰山,在司马迁的笔下高大巍峨,杜子美的诗里美轮美奂。不敢有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壮阔,冥冥之中似乎固执地渴望着什么。
我是一只小小鸟。年已弱冠却始终走不出方圆百里的平阳府。23岁那年,终于觅得一个省城进修的机会,第一次让足迹留在了临汾以外的土地。记得那份悸动和感怀,难忘父亲的絮谈和着儿子的热泪奔涌。求学是一个农家子改变命运的唯一路径,我能够用笔,给父老带回他们希冀的荣光吗?眺望前路,一派迷茫;回首往昔,心意沉沉。
生活着,思考着,写作着。时光之河,让生命的小舟逼近第四十个关隘,一位我崇敬的学界泰斗遽归道山。他的故里在山东,他留下的泰山颂辞,脍炙人口。一个猝不及防的约定袭来,牵引我向着泰山进发。
东进,东进,我要去泰山,我要到泰山顶上采撷一片云彩。途中,曼妙的牵挂萦绕,诗意扑面而来。不知今夜何处乡,只是片刻的傥恍;吴姬压酒唤客尝,却是梦里的柔肠。夜色里酣眠的齐鲁先贤呵,可知三晋小儿的唐突造访?记得晋中古城平遥某院落里的一副楹联:晋邑顽童皆知日,山左夫子不称师。山左夫子今安在?晋邑顽童来相师了。
雨中,泰山肃穆宁静。湿了树,清了石;虚了山,胖了水。拾级而上,雨水沿石阶下行,告诉我上边有天,天与地接壤,最亲密处即泰山之巅。一棵古树,横悬于道,其下可穿行。树是被雷击而倒,还是虫蛀而成此,不得而知。雷霆万钧骇人,蚁穴溃堤可怕,卧倒的树好像死了,但我看到它暗褐的身躯上,疤痕若圆睁的眼,注视路人,脉脉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时断时续的雨,给蜿蜒的山路平添了情调。和一株嫩草亲吻,雨的气息在身体里弥漫;与伸手可揽入怀中的云儿呢喃,云羞涩地躲闪,钻入我的衣角,沁了我的心脾。不觉得累,石阶之上的石阶,不是简单的重复,那是我攀援前行的注脚;一处又一处的景观,在雨的的点缀下,清新典雅,别有风致。无暇留恋山中的雨,我心独钟山巅的云。到泰山顶上去看云,一个浪漫而伟大的梦想,随着自己的攀登,正一步步向自己走近。
逼近南天门,一个童音传来:山上风大,明天有雨,可能看不到日出。呵呵,可爱的孩子啊,泰山日出固然是一大胜景,但你可知道,在我心中,日出的壮丽图景,怎比得上一览众山小的云雨情怀呢?
风好大,雨又作。南天门上果然属于天界了吗?酣然而卧,一枕幽梦,果真误了拂晓的日出。误了有什么打紧呢,天街的疾风,撩起阵阵寒意,独自凭栏,哦,好一幅云海苍茫图!静静地,似绝妙的山水画,可画没有你鲜活;隐隐地,像是在动,你的脉动若静水流深,意境如此悠远!我想发自内心地高呼:我来了!呼喊到口边,戛然而止,大音希声,此刻不需要任何声响惊扰这神奇的相逢。感受,默默地感受,我的双眸里只有你,云之上,天之下,我纵情遨游,你披金风,我饮玉露,金风玉露一相逢,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云呵,请听我言:你是我童年的追逐,是我少年的梦幻;你是我青年的向往,是我中年的期盼。我追寻你的足迹,迤逦而来。你慵懒地舒展玉臂,飘逸睡美人的风韵;你热切地为我奔涌,倾注小女子的娇憨;你稚拙地和我对视,相看两不厌,共醉泰山巅!
云呵,让我把你拥抱。不要说,纵身一跃,我会置身虚空。殊不知,与你暌违的日子,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你派遣雨为使者,在漫漫的山路,已经给我洗礼;你以飞瀑雾霭的形式,向我倾诉情意的跌宕迷离。我不能拒绝你占据我的全部身心,就像你不能拒绝我的灵魂扑向你母性的胸怀!
在泰山之上看云,我看到了曾经的过去,我看到了无尽的未来。不忍离去,一如下意识地延迟会面。相见也许是分离的开始,所以来时我不急不躁。我理解古人何以“惜春长怕花开早”,可一颗相思的心儿,为你苦捱——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泰山顶上去看云,是我一直于怀中耿耿的梦。去看云,去看云,岩上无心云相逐,云的牵挂,弥漫了此生的山山水水。
2009-10-19晨,更上层楼阁
(责任编辑: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