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挥之不去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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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屋即将拆除,住在乡下的父亲打来电话说,家乡正在搞“空心村”治理和美丽乡村建设,整个老村庄的房子将夷为平地。我和妻子商议,决定回去一趟,看看即将消失的老屋。

  我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穷孩子,从外出求学,到参加工作,娶妻生子,蜗居县城,在外工作近30年了,却从未忘记过乡下的老屋,每次回来都要到老屋走一走,看一看。在我的词典里,老屋不仅是祖辈留下的破旧房子,而且是我生命的起点,精神的家园,未来灵魂的归宿。

  走近村庄,一些父老乡亲或用手提,或用肩背,或用车拉,正忙着搬运存放在老屋里的杂物,从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太多的不舍,毕竟这是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一路上,年近八旬的父母一句话也没有说,是难过还是难舍,皆是无法言表的情感。

  整个村落的房子都建在一块高地上,坐北朝南。我的老屋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房子,砖木结构,青砖黑瓦,没有翘角飞檐,也没有雕梁画栋,坐落在村庄最前面,门前是铺满石块的主道,横贯村庄。老屋很老,听奶奶说,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曾在这里居住过,有几百年的历史,建于何年何月,无从考证。从主道迈上13级青石板台阶,便是我们同宗共祖四家人共有的大门楼,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象征性地挂在门上,轻轻一拉,便可开启。我推开两扇厚重的木门,昔日铺满鹅卵石的门庭,已是另外一番景象:曾经人声鼎沸的院落,如今却斑驳得如同额头上刻满世事沧桑的老人,寂寞得如同叶落枝枯的古树上的空鸟巢。院子里遍地杂草,荆棘丛生,几棵碗口大的梧桐树已长成10多米高,零零星星的野花孤零零地在风里摇曳,它们就这样蛰伏在时光面前,岁月在这里停滞不前,仿佛这一切都是一种静默的存在。庭院里,躺在杂草丛中的一副石磨,让我驻足沉思。人何尝不是一副石磨呢?我们绕着生存的轴转动,一刻也停不下来。石磨不知疲倦地转动,父母不知疲倦为子女奔忙,在孩子长大成人之前,就把自己的青春磨掉了。

  父亲用镰刀割开杂草,母亲用双脚踩踏出一条小路。走过4级石阶,就到了祖堂屋,堂屋的左侧便是生我养我的房子。这间房子大约宽8米,深15米,用木板一分为三,第一格是伙房,第二格是奶奶的睡房,最里面的一格是父母和我们兄弟姊妹们的睡房。一间住房,八口人生活,拥挤的是空间,仓促的是时间,温暖的是心灵。父亲慢慢地打开堂屋的门锁,轻轻推开褪色的木门,缓缓地走进老屋。这里的一切竟变得如此萧条,房子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我不禁潸然泪下,我不忍心再看,不忍心不看。堂屋门上,以前贴门神画的痕迹依然如故。门口两侧,斑驳的对联残片还在秋风中舞动。剥落的墙壁上,张贴着我读小学和初中时获得的一张张奖状还依稀可辨。由于风吹雨打,年久失修,老屋也成了摇摇欲坠的危房,有一面墙壁已经塌陷,露出一个巨大的窟窿,仿佛张开大嘴,诉说沧桑岁月的陈年往事。房梁上,布满苔痕和蛛网。瓦楞上,满是厚积的尘垢,沉静在过往的岁月里。那些被我们触摸得光滑的青石板门槛上,还隐隐约约残留着儿时伙伴们用小石子或瓦片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以及门框上用小刀刻画的一道道长短不一的身高线。这一切,竟是如此亲近,又是如此遥远。

  我不停地用手机拍照,为老屋,为父母,为自己,也为后代子孙们。面对这座破旧的房子,这些历经百年风雨剥蚀的断垣残壁,这个记录着几代人辛酸和欢乐的家,我深深地鞠上一躬。我告诉儿子,这就是爸爸的家,我们的根在农村,我们是农民的后代,不管你在哪里生活,你多富有,你的职位有多高,官职有多大,都不能忘本,要永远记住这个根。

  这座老屋装满了辛酸。

  在战乱年代,爷爷被国民党军阀部队抓去当壮丁,时年33岁的奶奶带着我5岁的父亲,6岁的母亲(童养媳),9岁的伯伯艰难度日,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她坚信有一天,爷爷一定会平安回来。可是,爷爷从此生死未卜,了无音讯,直到1994年,盼得双目失明的奶奶,带着深深的思念和永远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母亲24岁时,在这间老屋生下了我,成为这个家庭的第一个孩子。听母亲说,小时候,我的体质十分虚弱,婴幼儿时期就经常患病,近两岁还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父母急得晕头转向。那时候缺医少药,只好信奉迷信,烧香拜佛,祈求神灵保佑健康成长。后来,母亲又相继生了3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不幸的是,一个妹妹5岁时溺水身亡,另一个妹妹来到这个世界才7天,就永远离开了我们。执意要生育一个女孩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悲痛至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座破旧的老屋里,父母是永远的主角。父母起早贪黑,弯着腰、弓着背,扛起沉重的家庭负担。母亲刚从农事里腾出来的双手,又在灶台边忙碌起来,做饭、做菜、熬猪潲、烧洗澡水……晚饭后,又不辞辛苦地纺纱织布、给孩子们缝衣服、纳鞋底、做布鞋……好不容易才把我拉扯大。那袅袅的炊烟,熏白了他们的发鬓。而今,屋檐下做针线的奶奶已经作古,她坐过的石凳孤独地蹲在那里。许多次,我走近它,都能感受到奶奶的身影,以及她的体温。父母也慢慢老去,脸庞上岁月雕琢的痕迹越来越深。

  这座老屋也充满了快乐。

  我喜欢依在门旁,看绵绵春雨;喜欢伏在青石板上纳凉、写作业;更喜欢*坐门口,翘首以待父亲赶集回来,哪怕是买回几颗纸包糖,还是一串油炸粑粑,都会给我们带来无尽的欣喜。

  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曾经在院子里踢毽子、捉迷藏、打陀螺、、打扑克、滚铁环、看小人书、下象棋……

  走近伙房,昔日的灶台和火塘依旧,只是冷冰冰的,缺少了往日的温度。那烟熏火燎的日子,留给我的记忆总是暖暖的。火塘是家里最热闹的地方。冬日夜长,吃过晚饭,左邻右舍来串门,父母就将杂木或树蔸搬进火塘,生起热烘烘的炉火,以“火”待客。火也似乎有某种灵性,有时火苗扑哧扑哧地跳舞,父亲就告诉我们:“炉火笑,贵客到。”一杯热茶下肚,大家聊起家长里短,奇闻怪事,还有一位大伯擅长讲古(即讲故事),说的人绘声绘色,听的人津津有味。如果从外村来了后生或者妹仔,青年男女就围着火塘对歌,这时的火塘就变成了歌堂,唱到通宵达旦。

  腊月里,火塘上方挂满了自制的腊肉,腊肉被熏得香喷喷的,时不时还落下一滴滴油来,火上浇油,火越发更旺了。我们总爱蹲在火塘边,看母亲为我们做可口的饭菜……火塘里总是烤着父亲的土制茶罐。茶是自家种的,熬一罐,倒一杯,慢慢品尝,慢慢回味。母亲则不时地往炽热的火堆里焐进几个红薯,差不多时候,就用火钳把它们掏出来,然后拍去上面的火灰,递给我们每人一个,香喷喷的,那醇香的味道,至今想起来仍垂涎三尺。

  我经常拿起书本,坐在火塘边,就着柴火忽闪忽闪的光亮,贪婪地看书。有时柴火太旺,烤得我满脸通红;有时柴太湿,浓烟熏得我双眼流泪。每当这时候,父亲总是在一旁细心地拨弄柴火,掌握“火候”,并且告诉我“火要空心,人要忠心”。父亲在教给我生火技巧的同时,教给我做人的道理。

  除夕之夜,瑶家人有守岁的习俗。一家老少围坐火塘,一边吃着花生、瓜子、粿子、糍粑等食品,一边拉家常,还特地把火烧得旺旺的,期盼来年生活红红火火。

  如今,我虽然离开乡村,在城里工作和生活,但是,只要一想起老屋,一想起老家的火塘,心里就会觉得无比的温暖。

  昔日的老屋就要夷为平地,化作缕缕乡愁。我站在老屋的门口,久久不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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