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露井涌甘泉、石磨转乾坤”。从前的乡村,人们的生活离不开两件宝贝,这两件宝贝是乡亲们过日子的依靠。无论春夏秋冬,日出日落,都在默默地为乡亲们做着贡献,这两件宝贝就是村里的“水井与石磨”。
在村子里中央有一口老井,每天清晨,来挑水的村民络绎不绝,转动的辘轳声优美动听,辘轳转动着一代代人的好日子。这口井水源充足,因此,乡亲们倍加爱护这口老井,就像爱护一位老朋友。逢年过节,还在井架子上系一条大红绸子,显得特别喜庆,因此,老井便成为村子里一道最美的风景。
记得有一年发大水,这口老井被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尖尖的井架露出水面,才能辨认出那里是老井的位置。家家户户都担心小孩子掉进井里,并且在井边处插上一面彩旗,提醒着人们要小心。有风吹过,水面碧波荡漾,那面飘扬的旗帜,像极了水面上的风帆。
洪水撤去后,村民们就有了在自家房子里打井的想法。打井是个技术活,因此,专程请来了打井师傅,负责选位置,制作井壁。井壁是用二寸铁管连接起来做成的,十几米长,在铁管下方留有密密麻麻的小孔,用塑料纱窗盖上,父亲说是进水口。井壁的最上口有一米多高,碗口一般粗细,上面安装有弓形的压轴,在这根压轴的下面穿一根铁棍,铁棍中穿起一块黑色胶皮,做为吸盘。
一切准备就绪,父亲邀请几位村民前来帮忙,乡亲们在打井师傅的指挥下,开始选址,打井的位置选在我家老房子外屋靠近北墙处,距离墙体有一米远。先在此处用铁锨挖一个半米深,30公分宽的井坑,然后将打井的钻头放到井坑里“钻头是空心的,下面有尖尖的头,中间留有一个进泥水的孔”,人们一边旋转钻头,一边往里注水,泥沙就会被传送上来,当井打到一定深度,就将钻头提上来,将二寸铁管下到钻好的深井里面。打井师傅将准备好的铁管、一段段地连接起来,下到井里,一直延伸到井底。然后将井壁外围四周用土填埋好,压实,上面只露出一小节井管。
井壁安装完成后,下一个工序是淘出井底的泥沙。用一条粗绳子系着一只细细长长的铁桶,铁桶底部是尖尖的,有一个圆孔,上面盖上胶皮,将铁桶放到井底后,几个人拉动绳子,用沉重的铁桶用力向下反复蹲砸,井底的稀泥就被掏进铁桶里。人们一起拉动绳子,将泥浆一次次打捞到地面上来,这叫陶井。一般打一眼小井用一天时间就会完成了。在大人们不断地拉绳掏泥沙,打捞上来的泥沙越来越少,大半桶都是浑水。过不了多久,打上来的水就会十分清澈了。
井打好后,打井师傅,开始安装压水的井头,井头是用碗口大的铁管做成的,上下有活动的压轴、和先前提到的吸盘,用手握住铁杆,上下运动,井水就会被压上来,流进水缸里。大家一起品尝着辛苦打出来的井水,都夸井水甘甜润滑。乡亲还夸我家老房子是块风水宝地,关键是能打出甘甜清澈的水来。
父亲说“打一眼小井并不容易,选位置很重要,同住一个村子,这家能打出水,那一家却不能打出水来”。打井是一份幸运,有的人家在屋里就是打不出水来,没办法,只能在院子里,或者菜园里选位置,有时候会运气好。因此,村中央的那口老井依然派上用场,没有打井的村民一直在饮用老井里的水,老井也一直在为村民奉献着源源不断的水源。
我家这口压水井,水源甘甜清澈,母亲说“水井打到了地下河里,所以,水脉才会源源不断”。父亲还别出心裁,在对着井口上方的房盖上开一个小小的天窗,别小看这一扇小小的天窗,蓝天的倒影可以直接投射到井里,因此,可以看见井底盈盈的水波。
在炎热的夏天,老屋里的这口水井里的水变得更加清凉,压上一碗井拔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特别解渴,甭提多痛快了。每天清晨,我都会站在井台前,用手抓住铁杆,轻轻一压,水就会流进水缸里。村里的水源属于弱碱水,因此村里的长寿老人特别多,光90多岁的老人就有十多位。他们都身体健康,没有疾病,精神头都很好。
家乡的土质含碱,因此,村里家家户户的井水就会很润滑,用碱水洗衣服会很干净,村民饮用含碱的水会润滑肠道,很少得病,因此,家乡的水源,有了一个绰号“圣水”。能够饮用到如此甘甜的井水,是村里人的福气。
记得有一年大旱,村里中央那口老井都干枯了,唯独我家这眼小水井依旧水源充足,左邻右舍都来我家挑水。每天清晨,外屋就会传出吱嘎吱嘎的压水声。自从有了这眼水井,水缸里总是装得满满的水,院子里还有一口大缸,母亲从井口接过来一根管子,这边压水,水就会顺着管子流到水缸里。母亲说“将水放在阳光下晒一晒,水温就会提高,可以用来洗衣服浇菜,洗澡,这个小小的发明家家户户都会模仿”。
再说说村子中央的那口水井,这口井到了冬天,因为经常打水,井台边和井壁四周会结满了冰,日积月累,冰层慢慢加厚,最后连水桶都放不进去了。父亲找来几个年轻人,肩上扛着搞头铁锨,还有长长的冰钎子。先用镐头将井台上的冰跑掉,闪出一片开阔地。然后再用冰钎子扎进坚硬的冰块上,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块块洁白的冰块落入井水中,溅起一个个水花。一天的时间,井壁四周的坚冰被敲掉了一多半,井壁下方很少结冰,空间很宽敞。
接下来要将落进井水的冰块打捞上来,只见父亲站在井台边,双手紧握绳子,左右摇晃绳子,水桶才能被放倒,漂浮在水面上的冰块就乖乖地涌进水桶里,然后慢慢摇转辘轳,只见满满一水桶洁白透明的冰块,闪耀着盈盈的光泽。
这时候,喜欢吃冰的妇女们一拥而上,有的干脆用手从铁桶中捞起一大块冰抱在怀里,冰块一接触到衣服就会牢牢贴在上面,任凭你怎么撕扯都不会掉下来,只能抱着一大块冰跑回家,就像怀里抱着一块大玉石一样高兴。
二
冬天的暖阳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慢慢地划过村庄,窗户上的霜花遇见太阳,悄悄地融化成一幅模糊的图案。此时的乡村是最安静的时候,只有落在屋檐上的麻雀,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左顾右盼,叽叽喳喳,唱着冬天的歌谣。
天色渐渐暗下来,星星们伸个懒腰,慢腾腾地亮相在天幕上。我与母亲打着手电,来到水井边,用菜刀砍下井壁边结的冰。我用绳子系住小筐,远远站在井台边,小筐放在井沿下边,砍下来的冰块正好落入筐中,我一边打着手电,担心母亲脚下,母亲用一条腿跪在井台的冰面上,菜刀砍在洁白的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村子上空传送着……
“妈妈,够吃了,快回家吧。”母亲答应一声,慢慢站起身来,手里提着小筐,蹑手蹑脚走出结满冰的井台。到家后,母亲将小筐里的冰块放进盆里,倒进凉水冲洗一下,拿出一大块冰,剩下的冰块倒进水缸里。
好冷啊,我急忙坐在热炕头上,母亲已经将冰块用锥子敲打成小碎块,我用冻僵的小手拿起一块洁白的冰放进嘴里,冰块突然沾在舌头上,不敢撕扯,担心舌头会掉一块皮,过一会,嘴里温度就能溶解冰块,冰块就会乖乖地脱离舌尖。然后,嘎嘣嘎嘣地咀嚼起来,满嘴冰凉,那叫一个过瘾。
在寒冷的冬天里,人们的心里是却是火热的,因此,北方人有个习惯,越冷越吃冰。除了吃冰还喜欢吃冻柿子,冻梨,冰糖葫芦。冻梨要先缓一下,将冻梨放在凉水里,就会慢慢变软,咬一口冰凉酸甜的冻梨,既解渴又润肺,又有营养,因此,吃冻梨,冻柿子,是北方人的最爱。
村里人不仅喜欢吃冻梨、冻柿子,还喜欢吃家乡的美食,金黄色的“粘豆包。”母亲将蒸熟的粘豆包放在盖帘上,拿到室外冷冻,十冬腊月,用不上十几分钟,粘豆包就被冻得像石头一样硬。母亲将冻得当当硬的粘豆包收集在一起,放在仓房小缸里,留着慢慢吃。
我最喜欢啃冻豆包了,每次都会拿出来两个,坐在柴火垛边,晒着冬日里暖暖的阳光,面对冻透的粘豆包,使出吃奶的劲啃上一口,豆包上只留下几道牙印,冻豆包要缓一下才能啃动。我性子急,一个劲地啃食着粘豆包,身边招来一群鸡鸭鹅狗,眼巴巴看着我的吃相,不亚于一场惊天动地的演出,我的观众都很热情,老母鸡不时地发出咯咯咯地叫声……
三
在我老屋房后有一台石磨,已经闲置多年,石磨已经变成了小孩子们玩耍的好地方。这块石磨有圆形的底座,石磨上面有排列整齐的条纹,石磨的边沿是平滑光亮的。在石磨上面放置一个石滚子,光滑的石滚子上安装一根圆木头,用手推动,石滚子就会转动,发出隆隆的响声。开始启动石滚子时感觉很重,只要动起来后,就会很轻便,围绕着中心点一圈圈碾压。
在我小的时候,看过爷爷用石磨磨谷子、和磨苞米碴子。爷爷将谷子放在石磨上,以石磨中心排列铺开,然后推动石磨上的木头杆子,圆圆大大的石头滚子就就会慢慢滚动,几圈过后,就会碾压出金灿灿的小米来。
记得那一年我10岁,去磨坊帮助母亲干活。母亲牵来村里的毛驴,将毛驴套在磨上,这种石磨有上下两层,像现在的汉堡形状。为了防止毛驴偷吃石磨上的粮食,母亲将毛驴的嘴带上口罩,毛驴的眼睛也用一块厚厚的布蒙上,这样毛驴就偷吃不到石磨上的粮食了。
不过这种方法也不完全奏效,碰上聪明耍滑的老毛驴,可是另一番景象了。毛驴会欺负小孩子,母亲回家吃饭,让我看着石磨,母亲走后,毛驴不知为什么能够判断出是小孩子在看磨,就开始大闹磨盘,也不拉磨了,将长长的舌头从口罩边缘伸出来,舔舐石磨上的粮食吃。我吓坏了,一边大声地喊着,毛驴根本不理会我的吆喝,依旧我行我素,疯狂地糟蹋石磨上的粮食。我吓得哭了起来,哭声引来了院子里的叔叔。说来真奇怪,叔叔来到后,只是轻轻吆喝一声,毛驴就乖乖地转着圈努力地拉起磨来。
在我的记忆里,看磨可是一件最难的活,说难是因为我特别害怕毛驴,一个石磨上套两条毛驴,一前一后,两条毛驴之间隔不到一米宽的空间,母亲交代过,要经常将磨好的玉米面用簸箕收起来,还得向磨的最上面添加玉米粒,勤快的毛驴玩命地转圈拉磨,磨出的玉米面一个劲地在增高,我试着几次冲进两条毛驴的留下的小小空间中,簸箕还没触及到磨盘,毛驴的脚步就会追赶着我的脚后跟,我只能跟着前面的毛驴转圈跑,几次想离开磨盘才能成功逃脱。
这时候,就听见有人喊“换套了”,就是毛驴要休息,换上新的毛驴拉磨。我当时喊了一声“吁”,毛驴立马刹车,我用小手将毛驴身上的绳子卸下来,怯生生地牵起一头毛驴走出磨坊,毛驴来到外面,突然倒地打滚,吓得我丢掉绳子,跑到远处观瞧。毛驴打滚完毕起身向驴棚跑去。我又牵起另外的新毛驴走进磨坊,胡乱套上缰绳和口罩,再卸下另外一头驴,因为有了先前的一点经验,这次很顺利地完成。忙碌了好长时间,另一头毛驴也套在磨盘上了,检查系好缰绳后,大喊一声“驾”,两条勤快的小毛驴如离弦之箭,四蹄蹬开,翻蹄亮掌,快速拉磨转圈,磨盘发出隆隆的声响,磨出的玉米面如雪花飘落,堆积如山……
母亲终于来了,开始围着磨盘转圈,一边用簸箕收集起磨出的玉米面,一边麻利地往磨盘上添加玉米粒,我站在一边看着母亲娴熟的动作,既佩服又惭愧……
那个吃粮用石磨的年代已经远去,我那段滑稽的看磨经历,已经存入了个人档案,成为童年时光的珍藏。现如今,石磨早已退出历史舞台,静静安放在我家后院,石磨像一位久经风霜的老人,看着乡亲们安逸的生活。石磨上的斑斑辙痕,记录着岁月的沧桑,和乡亲们日子走过的年轮。
“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美丽乡村,天高地阔,远山含黛,落日绯红。乡路漫漫,落霞舒展,乾坤炫美,换了人间。如今,乡亲们的好日子,正发生着质的飞跃。农家小院,田园风光,这是人们最向往的生活。石磨和压水井都已经完成了它们光荣的历史使命,被珍惜地保护起来。在乡亲们心里,对于石磨和水井的情感依旧深厚,村子里的这两件宝贝,是乡亲们永远值得敬重的老伙计。现如今,乡亲们的干劲十足,信心百倍,实现小康生活,是乡亲们的奋斗目标,到2050年,中国农民的生活会更加富足。
留住乡愁,感恩故乡,让青春在澎湃的思乡情感中,一次次回眸,悄悄绽放出一份纯美的感动。故乡的两件宝贝“老井与石磨,”早已安放在心灵深处,与乡愁同步,默默地守护着远方的家,看日升日落,感受万家灯火,陪伴着乡亲们一起走进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