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纸合同把我牵到了离家三十公里的工厂里,又一班十小时的工作流程把我固定在机轮飞转的车间里。我那时在车间里当保全工,保全工的行当有一定的技术含量,还有一些休闲时光。有了休闲时光,眼睛闲不住,也会滑溜滑溜眼珠子,大饱了眼福;腿脚闲不住,绕着整个车间里溜达溜达,耳闻目睹车间里的浪漫故事,脑海里就翻腾起鲜活的东西,随着时光的纷纷谢幕,总有些痕迹留存在心里,也总想把它写出来。
我所在的工厂是一家棉油加工厂,招的工人有五年合同工,有一年合同工。说白了,其实就是比临时工好听一点,也好不了多少。我所在的车间分两班倒,每班工作时间长达十个多小时。工种有保全工、动力工、打包工、续花工、看花工、轧花工,对了,还有按电钮的。二十几号人,男女老少都有,大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大姑娘、小伙子。
写到这里,也许有人会问,在这只有二十几人的车间里,能有多少浪漫故事?不错,车间是不大,人是不多。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浓缩的是精华。加之,车间不是封闭的,也不是固定不变的,车间与车间的工作流程都是循环流动的,收花、轧花、脱绒、榨油“一条龙”,一环扣一环,都是有密切联系的,一如“牵一线而动一动”。人员就像棋盘上的棋子,听主人随时调遣。在这样一个灵活多变的车间里,车间就不再单单是个车间,在这个水泥、钢筋、设备组合里,装的还有一个灵动的群体,这个随时流动群体的每个男女,面对着的还有其它车间的男女,乃至全厂几百号人。说到这里,你会感到隐隐有故事了,小伙子、大姑娘谈恋爱时,面前就摆上了“多项选择题”可供选择。
上班是忙碌的,也是浪漫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国刚刚实行改革开放,就像大海的风浪正在兴起的节骨眼上,人们一下子从禁锢的思想观念中挣脱出来,如同那花骨朵似开非开的时候。我们这帮刚刚走出“校门”、“农门”的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女,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看异性真像看花一样美,遍体有莫大的吸引力。正是有了这样的因果关系,工厂、车间的头们在岗位人员的搭配上,也都合理地搭配着男女间的比例,这就符合了当下的时髦语:“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在车间里我发现,男青年上班的时候总爱瞄上美女两眼,女青年意识到了,有的来电,有的不来电;女青年上班的间隙,也总爱偷偷地撇上帅哥一眼,有的有反应,有的也没反应。我知道了这是什么原因:一来这样的工厂都是季节性的,每人的工作岗位都不固定,这样的工作影响着将来的家庭、生活甚至后代;二来大家从全县四面八方而来,彼此都不了解,有些生活习俗还不一样,不习惯,相距遥远不方便,彼此结合不太现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青年男女都处在十八九岁的年龄段,很难把握住自己的未来,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工作、事业会是什么样子,彼此间就更难把握了,所以,即便谈着恋爱也是虚妄的。
在工厂里我还发现,女人多的地方笑声多,男女都有的地方笑声更多。机械运转的时候,我时常听到隔壁棉花库里传来阵阵女人的欢笑声,续棉花的工序是清一色的女工,姑娘们或站、或蹲、或坐在棉花堆里,漂亮的外表已吞没在棉花堆里,淹没在灰色肥大的工作服里,她们的笑声却是爽朗的,这是女人们“自娱自乐”;而设备坏了、停机的当儿,男女青年都停下了手头的活,闲下来了,身闲而心不闲,几个男青年就会迅速往棉花仓库里的女人堆里钻,开始是说笑着,后来是嬉闹着,再后来借助棉花堆的遮掩嬉闹。嬉闹越来越厉害,嬉笑声随之越来越大。刚结婚的女青工大刘,认为反正结婚了,就什么也不论了,男青年动嘴她动嘴,男青年动手她也动手,真格把男青年吓回去了,因为男青年闹到一定程度也就不好意思了。
其实不只是青年男女,就连车间的头儿是撂下三十往四十上数的人了,也跟那些青年男女没大没小的,有事没事的总爱往女人堆里钻,美其名曰:检查指导工作,看看工作进度怎么样。实际呢,图的是过把嘴瘾,讨点便宜,放松放松心情。不过头儿有自己的一套,总是把火候、分寸把握的恰到好处,眼里笑着嘴上说着几句半浑不浑的话,让青年女工们听着有些害羞似的微微脸红,就像那苹果刚发红而没有熟透的样子。恼,恼不得;火,火不得。只有跟着他的话哈哈大笑,有时那笑声的分贝超过了旁边嗡嗡的风机声。这样的事儿瞒不过跟着头儿跑的我,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头,车间的头怎么能跟他手下的女工开这样的玩笑,况且大都还没结婚。后来,我想这是车间头儿惯用的一种技巧,说这样的笑话、浑话,是让青年女工们白天长精神,晚上不打盹,为的是提高工作效率。姜还是老的辣啊!我那时只是想头们为自己解闷取乐占便宜过嘴瘾而已,没想到他们的心思大着呢,暗藏着玄机,为了车间的大利益。这么想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又不怪罪这些头们了。
下了班的尤其是下了夜班的青年男女,洗完了澡,睡上了一觉,就开始精心打扮自己了。男青年换上了笔挺的西装,穿上了时髦的喇叭裤,戴上了名牌手表,蹬上了用鞋油擦得锃亮的皮鞋,精心梳理着打着摩丝的大长发,十分夸张式的走在厂区路上,显得很神奇,真像当时流行的顺口溜:“穿皮鞋的走石条,戴手表的挽袄袖。”女青年下了班洗完了澡,回宿舍睡足了养精神,养容颜。起来更不忘梳洗打扮,涂脂抹粉,涂上鲜艳的口红,换上了漂亮的裙子,穿上了心仪的皮鞋,梳起了飘逸的披肩发,十分飘逸地从女宿舍拐到人流多的礼堂门前,再从厂区主路走向厂大门,风光一路。
男女青年的着意打扮,有意展示。男青年大都是吸引女青年的眼球,女青年大都是打扮给男青年看。有的男女青年还觉让本班组的看了不过瘾,还绕路绕到车间里看看,意欲让另一班组正在上班的人看,也顺便看上一眼。甚而绕路绕到更远的皮辊、脱绒车间,先前说的那种浪漫故事这不就一一展开了。厂里经常礼堂里放电影,有的男青年故意往女青年们旁边坐,套套近乎,拉上句呱,以博得女青年的好感。
我当年的一个姓辛的同事是青岛下乡知青,这个青岛小哥着实帅气,不仅女青年看着帅气、有吸引力,就是男青年看了也羡慕、嫉妒,但是恨不恨不知道。小辛二十郎当岁,高大魁梧,还会个三拳两脚的,留着大背头,身穿喇叭裤,脚蹬黑皮鞋,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看就气度不凡,风度翩翩。我刚入厂时就惊讶,厂里竟有这么帅气的同事,一打听,原来是个下乡知青。小辛的到来,简直给厂里的小青年带来一场“革命”,留长发、穿喇叭裤的渐渐多起来,赶时髦的多了,自然生活就浪漫起来。
小辛的光亮远不止于此,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吸引着姑娘们的眼球,很有杀伤力。于是有人羡慕,有人等待,有人竟大胆尝试。和我同车间一个姓李的女同事,长得很漂亮,也很活泼,她的活泼性格促使她主动地向小辛进攻、表白,真有点像电影“凤求凰”的阵势,想凭自己的姿色打动小辛,那时经常在宿舍门口或从宿舍窗户看到她,大大方方地从我的宿舍前走过,走进了小辛的宿舍。我钦佩那个年代竟有这么大胆的举动,真是开放,即使谈恋爱也谈的风风火火。不过,人家小辛是个下乡知青,不可能娶一个乡下女子,就是县城里的美女他也不一定中意,他与小李间的所谓恋爱,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看重的是小李的姿色和风流,这件事也就没有下文。
打包工小栾和另一班组的女工彼此间也都很爱慕,小栾爱小邵的漂亮、活泼开朗,小邵爱小栾的精干、帅气、精明,彼此打心眼里都很喜欢。小栾有事没事就爱往那个班组跑,围着小邵转,还经常跟她开个玩笑,有意嬉闹,小邵也不恼。有时小邵也到小栾的班组里去,看着他们打包,实际是在看看小栾。厂里的许多同事都认为,小栾和小邵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后来我就参军了,转业回来得知,小栾已和意中人结婚生子,我只见过小邵一次,到现在也不知她的那个他是干什么的。
我在车间里也经历过女青年抛媚眼,在车间外也经历过女青年含情脉脉的眼神,体验过改革之初带来的成果,感受过一种别样的浪漫。短暂的不稳定的厂内生活酿不出成熟的爱情之过,两颗十八九岁的不安分的心经不起不断变换着的复杂社会的考验,接受过媚眼,就曾体验过浪漫,留给回忆,更能使生活天真烂漫。
工厂里的浪漫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说到这里算一段,那些更浪漫的等到下次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