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心中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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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火红火红的红高粱,大大的穗子,饱满的籽粒,在秋风的摇拽中,轻轻摇摆,低头含羞。在太阳光的眏照下,绽放着流光溢彩,眏红了半边天,给秋天增添了一抹绚丽美景,不由得让人想起了那些经年往事儿。

  ——题记

  高粱在我们家乡称为梼黍,算不上主产粮食,但由于高粱根系庞大,像一只魔爪,紧紧地抓住土地,容易吸收周边的营养和水分,比较适合生长在贫瘠的土地,是旱涝保收的高产作物,尤其在那个经济落后,物质匮乏的年代,高粱浑身上下都是农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宝贝,所以每年都要腾出适当的土地来种植高粱。

  高粱的播种时间一般都在农历四月底到五月初,农民们用耧把高粱种子耩到地里,两三天小苗儿便破土而出,待小苗儿长到一乍多高的时候,开始间苗儿,把瘦弱的小苗儿拔掉,留下粗壮的苗子,然后进行除草松土,听老人们说,松完土以后的小苗儿等于伸了个大懒腰,只等一场透雨,高粱苗儿开始疯长,在寂静的夜晚,站在田间地头,能听到满地高粱拔节的吱呀声。

  高粱长到一人多高,就像一片绿色的海洋,在强烈的太阳光照射下,随着轻风摇曳,泛起层层波浪,高粱叶子随风飘舞,相互摩擦,发出唰唰唰的响声,好像无人指挥的乐队,再仔细看,每一棵高粱稍上鼓出一个长长圆圆的包包儿,一夜之间,那嫩绿的穗子就从包衣中窜了出。到了这时候,农民们不需要再做田间管理,男女老少开始大量的割草,把青草沤在大水坑里,积攒绿色的农家肥料。

  我们农村的孩子不像城市的孩子那么享福,每逢暑假都要参加到积肥的大军中,割草的时候特别喜欢在高粱地里穿梭,那里没有太阳暴晒,一边割草,一边嬉戏打闹,有时候还在高粱地里学唱戏,鬼哭狼嚎的胡喊一阵子,就像大人们常说的,梼黍(高粱)棵里喊乱坛,听着瘆人。偶尔还能碰上一些野甜瓜和野西瓜,不管熟不熟就摘下来,用拳头子一打几牙子,一个人抢一块儿,啃的满脸都是瓜瓤子。有时候碰见一棵麻包,拖了很多秧子,节了很多麻包蛋儿,有的已经长熟了,黄澄澄的,象圆溜溜的金蛋子,看谁抢的快,抢的多,甚至为了抢最熟的麻包蛋儿,几个人头碰在一起,每人头上多了包,疼得眼泪丝丝的,一边揉着头,一边往嘴里填着麻包。麻包蛋儿味道很香,吃起来酸酸甜甜的,是小孩儿们的最爱,但吃多了会放老犍(打摆子),我们把黄的摘下来吃了,把青的摘摘拿回家当玩具,大家没事的时候抓子儿,滚蛋子玩儿,看谁赢的最多。到了中午时分,每个人的罗头都割满了草,再搉一根高粱杆儿吃,又甜又解渴。农村孩子皮实,每个人的胳膊和脸上,被高粱叶子拉的大小的血印儿,被汗水侵的嗞喇喇的疼,也从不叫苦。

  进入秋天,高粱的果实慢慢充盈了粒囊,直到籽粒饱满颗颗外露,如串串珍珠,在秋阳的强射下,开始由青变白,由白变成红色。

  在高粱穗子变红以后,在油嫩碧绿的叶子眏托下,好象一幅美丽的画卷,呈现一派丰收的景象。妇女们开始去高粱地里,采摘高粱叶子,把长在高粱杆儿中间的,又肥又大,象龙舌一样的叶子,从上往下拽下来,把光面朝上,达成一摞儿一摞儿的,握成椭圆形的圈儿,把两头儿缯在一起,绑成一嘟噜一嘟噜的,挂在树下晒干,这是供一家人一年蒸馒头铺篦子用的。

  到了高粱成熟的时候,火红的高粱穗子,籽粒饱满,好象串串红色的珍珠,深深地垂下了头,在微微秋风中,向着辛勤劳动的人们点头微笑。

  在农村,最累的农活儿,莫过于砍高粱,(我们叫砍梼黍)每到高粱快该收获的时候,那些青年的壮劳动力们,早已卯足了劲头儿,把自己的角锛儿(砍梼黍的一种工具)磨得锃光锋利,到了收割那天,一个个手握着角锛儿的把柄,在高粱地头,一人把几行,一字排开,喷喷喷,先往手心里吐点吐沫,能牢固的挪紧手把,不至于手上磨泡,攒攒劲头儿,只听咔嚓咔嚓的一片声响,顷刻间,一株株的高粱都应声倒在劳力们的怀中,然后一铺铺的放在了地上,那一张张被高粱眏红的脸上,挥汗如雨。砍累了,坐在高粱铺上,掏出各自的旱烟袋,吧嗒吧嗒的吸几锅儿打打气儿。

  妇女们每人手里拿着一把钎刀,紧跟其后,蹲在地上,嚓嚓嚓的,把高粱杆肢解三节儿,高粱穗子放在一起,梃子放在一起,捆成一捆儿一捆儿的,只剩下光秃秃的高粱杆儿静静的躺在地上。

  高粱砍完了以后,留下满地的高粱根儿,高粱的根儿很大,肢体坚硬,是最好的烧锅柴火,我们这些孩子们每天趁着下午放学的时候,擓着罗头,背着两齿的鹰抓,去地里刨高粱根儿,不一会的功夫大家都满载而归。

  高粱是一种粗粮,磨成面呈灰白色,吃着甘甜而涩,如果单吃高粱面,一两顿可以,时间久了会涩肠,拉不下来大便,在那些粮食短缺的年代,人们想办法把高粱面和别的面粉搭配着吃,和白面掺在一起可以擀面条儿、做面鱼儿、面卷儿、煎饼,还可以蒸成胡里头馒头儿,吃着甜甜的,沙愣愣的,很好吃,如果一层白面,一层高粱面,卷起来蒸成花卷馍,把面卷卷成以后,用筷子在面卷儿中间咯一道印儿,再反过来切成小馍剂儿,蒸出来的花卷儿馍,就像盛开的菊花一样,好看又好吃。为了让高粱面变得好吃,聪明的农家妇女总会利用各自的智慧,变着招数把粗糙的高梁面,做成多样的美味食品。

  高粱除了食用之外,还可以制成淀粉、糖类、醋类,特别是高粱酿出的酒,如琼浆玉液,有亲戚朋友来到,打上一壶美酒,推杯换盏,饮一杯满口生香,回味悠长,能让人带着幻觉飘飘欲仙。每年农民们除了留下自己吃的,多余的都卖给了当地的酒厂。

  在每年的秋收大忙之后,已经进入了初冬,农民们种完了冬小麦,进行田间管理之后,开始一年一度的猫冬时间,人们拿出各自的聪明才智,在高粱杆上做文章,施展自己的才华,做出这样那样的家庭必需品。首先是每家每户,挑选上好的高粱杆儿,批成鑖子,编成大大小小的席子,放到来年夏天铺。然后把一般的高粱杆儿织成薄,笼红薯干儿用,每年每户人家都会笼上几笼子的红薯干儿,那是一年的主粮。

  农村人差不多的家庭,都是用土坯垒的床,用高粱杆儿,把薄织的宽宽的,一叠几折子,铺在上边,然后再铺上一个草苫子,又硬实又软和。特别是谁家要娶媳妇,一定要把高粱杆的皮子全部剥掉,露出白亮亮的躯干,把麻绳染成红色的,织一个干净漂亮的新薄,和红麻绳织成的麦杆儿新苫子,铺在新娘子的床上,象征着喜庆。农民们修缮房子的时候,把织成薄盖在房子顶上当里子用,糊上捻子(掺麦秸的泥)泥巴,上边缮上黄背草或茅草或麦秸。一座崭新的房子就成了一家人的避风港湾。

  农民们每家的门前都有一个小菜园子,为了防止牲口祸害菜苗儿,人们把高粱杆儿截成段儿,给菜园子栅上篱笆墙,隔成胡椒眼儿状的菱形格子,又结实又好看。最后剩下来的有虫子的或者弯弯曲曲的高粱杆儿,才可以烧锅用。

  高粱身上最精细的部分,是上稍的那一节,我们就叫它梃子,梃子有非常广泛的用处,可以用来编织连帽,那是一种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首先得把梃子劈开,用普通的刀背儿粗略的把梃子瓤刮掉,然后再用非常锋利的刀片儿,在平整的桌面上,弼着刀儿刮成菲薄菲薄的,把篾子劈的很细,编织出来的连帽呈锥形,有的还编些对称的凌型或者四方形的图案,精致细腻,也有的人手头拙笨一些,不讲究样子,粗略的编一编,能戴就行,连帽下边,按头型的大小,编一个圆圆的小帽圈儿,晴天遮阳,雨天避雨。除了自己戴的,还可以拿到街上换些零钱补贴家用。特别是给小女孩儿编的小连帽儿,帽尖上缀些五颜六色的缨子,小女孩戴上,那就别提有多神气和骄傲了。

  梃子还可以扎成各式各样的笼子,有方的,有圆的,有高的,有矮的,大笼子可以盛干红薯叶和芝麻叶,小笼子是给小孩儿玩儿。记得小时候,每个小女孩儿都有一个小笼子,有正方形,有长方形,挽上四个花线坠儿,缀在四个角儿上,漂亮极了,没事儿的时候,大家拎着小笼子,比比谁的好看,那些小男孩儿们,则是逮两只呦子或者蟋蟀放里边,从早到晚,看它们打架,听着那吱吱的唱歌声,很是惬意。

  梃子最大的用场就是纳锅拍,那个时代不像现在,人们都用钢精锅儿,高级砂锅,都是自带锅盖儿和篦子,那时的农民们用的都是铁锅,没有卖锅盖儿的,只能用梃子纳成的锅拍子,集市上有卖专门纳锅拍用的大钢针。

  纳锅拍之前,人们首先是把梃子筛选一下,把粗的,中粗的,细的分成几种,粗的做大锅拍子用结实,细的纳小锅拍子用,先用细一点儿钢针和线绳子,把梃子串成片儿,然后把串成的片儿,一横一竖两个摞在一起,用大钢针和粗线绳子,纳的结结实实,按照锅的口面大小,截成圆形。每年每家都要纳很多,有大锅拍儿,小锅拍儿,水缸拍子,各样的面缸,面盆都需要用拍子盖着,还有留着逢年过节放饺子的,放食品的。还要做一些蒸馍用的大小花眼篦子,蒸馍时扣锅用的锅帽顶等等。特别是锅拍子,每天要做三顿饭,拍子经常被哈气熏的湿淋淋的,坏的很快,每年一口锅都要换上一两个,那些盖面缸拍子,总是被老鼠咬的窟窟窿窿的,需要换新的。

  心灵手巧的妇女们,利用梃子做出各种的菜篮子,面篮子,各式各样的针线筐子,小花布罗儿,圆的,方的,多棱儿型的,可以盛水果儿,盛馒头,和一些熟食品,就连挂在织布机上小笼符蓝儿,也做的有模有样精致漂亮!

  最后剩下那些被抽出梃子的壳儿,我们叫蜀黍(高粱)裤儿,妇女们把它放在水里轻轻的侵泡一下,编织成圆圆大大的草铺摊儿,放在纺花车儿怀里,纺花的时候盘腿而坐,既暖和又隔潮气。

  每年收完高粱以后,人们都会钎一些带梃子的高粱穗子,不用石磙碾压,用手摔摔,或者用棒槌轻轻的捶一锤,揉搓揉搓,这样高粱穗子不至于被损坏,然后把高粱穗子扎成长把条帚和刷子,笤帚用来扫地,刷子用来刷锅刷碗儿,扫面案儿面缸,清洗锅台等。呵呵!高粱浑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都是人们生活中的必需品,被人们称之为宝贝。

  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如今人们都过上了小康生活,各种物质应有齐全,就连农民们也都住上了漂亮的小洋楼儿,铺上地毯或高级地板,睡上了舒服的席梦思,有了各种各样高档的竹席,家家户户都装上了空调,冬暖夏凉,屋里摆满了沙发和高档家具,做饭用着燃气,电饭煲和各样电气化炊具,再不用发愁烧锅做饭,烟熏火燎泪涟涟。拖地有拖把,再也不用高粱穗子扎笤帚和刷子,刷碗扫地了,也不用高粱杆儿织薄,铺那土坯床,更不用高粱杆儿织成薄盖茅草房,编织粗狂的席子,也不再费好大的力气纳锅拍了。纺花车早已成了历史的文物,妇女们再也不用蜀黍裤儿编织草铺摊儿,坐在上边纺线了。那些曾被农民视为宝贝的高粱秆儿,已经成为了垃圾,被无情的燃烧在地里。

  时代变了,一切都变了,这些年来,人们吃腻了大鱼大肉,在高档酒店和超市里,那些高粱面馒头,倒成了许多人眼中的香饽饽,成了人们喜欢的美味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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