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功课 文|李彦荣 犁杖是量尺,铁锨是钢笔,镰刀是铅笔,磨刀石是旋笔刀,田地是作业本,玉米、小麦、谷子、土豆、高粱则是一个个字符。 父亲用犁杖在一块块田地上画下线格,搭好框架。一块用小麦写下粒粒饱满的殷切希望;一块用玉米写下对子女成绩节节拔高的期望;一块用高粱写下对火红日子的强烈渴望;一块用俯首弯腰的谷穗,来描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者;一块则用土豆记下含蓄的心事,并将其深深埋在地底。 大多时候,父亲需要写完一个春天,再用整个夏天润色充实,然后交给秋天这位老师去评阅。父亲的作业一般都会得到优,但有时候,天气这位同学淘气了,就会偷偷在父亲的作业本上乱涂乱画,结果让父亲的成绩得了个差。 从父亲的功课可以看出来,他是个好学生。 政治课,粜与籴,是父亲掌握的基本的商品经济学知识。粜出,父亲将使用价值变成了价值;籴进,父亲用价值换来了使用价值。而在贵了与贱了的浮动变化中,父亲了解了供给与市场需求等对粮价的影响。父亲也懂得,在隆冬时节,菜少价高,会形成卖方市场;在夏秋之际,菜多价低,会形成买方市场。在菜价的高低变化中,父亲掌握着钱袋的开合,掌控着生活的宽紧。 历史课,在这块曾经属于边塞之地,战国烽火燃烧过的黄土地上,父亲承袭了祖辈世世代代俯首耕耘的命运。在社会主义新时代,父亲参加过农业合作社的集体劳动,参加过大炼钢铁运动,后来联产承包了几亩土地,享受到了改革开放的果实。父亲血脉里流淌着中国古代史的基因,也亲身演绎了三分之一的中国近代史。 地理课,父亲通过考察雨量与墒情,决定播种的时机,通过分辨朝霞晚霞的变化,预知天气变化。父亲谙熟二十四节气和农事的联系:雷打惊蛰后,低地好种豆;立夏刮阵风,小麦一场空……一个个农谚就等于一条条金科玉律,指导着父亲的春种秋收。父亲也懂得,一亩地,不能只种一种作物,而是要换茬,循环种植不同的作物,从而改善土壤条件。父亲还知道,要协调好人地关系,做好水土保持,退耕还林能够防治水土流失。 父亲物理课堂学到的力矩知识和滑轮原理打井,还用机械原理知识,自己造了一架架子车。父亲最擅长的物理学知识是杠杆原理的部分,他把扁担当作杠杆,肩膀当作支点,一头挑的是生活的艰苦,一头挑的是妻儿的温饱,他用心地保持着平衡。 上化学课,父亲是个实验能手。多少尿素配多少磷肥,抑或钾肥,一点儿都难不倒父亲。只见父亲将自己的当作秤,手握着一柄马勺,舀几勺,掂量一番,便得出搭配比例。至于铁锨上的铁锈,是铁与环境中的水和氧气之间发生反应的结果,擦干铁锨上沾的泥土和露水,可以避免铁锈的产生这类化学小常识,对父亲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说到生物,算是父亲最擅长的一门功课了:哪种作物喜阴,哪种作物喜阳,父亲理会得来;小麦什么时间扬花,什么时间灌浆,父亲掐指算算便能知道;小麦是单子叶植物,蚕豆是双子叶植物,父亲打农药时也分得清;果园里,苹果树需要抑制顶端优势才能提高产量,梨树疏花后有利于提高果实品质,这些,父亲也都懂得。 父亲最爱的是语文课,偏爱写作,他用不同的句子,写成一篇篇文章,关于播种,关于丰收;关于父爱,关于责任;关于养儿育女,关于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一笔笔,一画画,父亲都认真地书写;每一字,每一句,父亲都饱含情感地书写。 父亲曾在打麦场上上数学课,他赶着毛驴,自己当圆心,用一条长绳做半径,一头牵在自己手心,另一头系在驴笼头上,哟呵声中,画下了无数个圆。相切的,相交的,同心的……在这无数个圆里,父亲求解出麦场的面积,求解出麦堆的体积,求解出粮食袋的容积。 父亲的其他功课都学得好,除了外语课。父亲唯一学不懂的就是英语,他会把good morning念成狗的毛驴,还会把one two three four念成豌豆饲料粉。父亲很爱面子,在地畔,他接到女儿打来的电话,外孙女在电话中唱了一首中文的生日快乐歌后,又卖弄地用自己学过的英文唱了一遍,父亲装作听懂了,然后高兴地夸奖外孙女唱得好听,边夸边在电话这头鼓掌。即便如此,父亲依然是个好学生。 父亲上的学校叫人生,父亲说,他还没有毕业。 (责任编辑:副主编)
父亲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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