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过幽静逼仄的沙石路,掠过绿草如毡的黄土丘,碾过绿色葳蕤的陵山涧,穿过潺潺奔流的金水河,即到上安村。
脚踏上安地,一瞥即惊魂。地势由南向北,渐次升高,四面黄土丘,将牛姓家族的上安村紧紧围拢,如舒适的摇篮,妥贴、安稳。麦黄色土壤中,掩藏着曾经的兴盛,黄泥巴里紧裹着过往的繁华,古旧的建筑刻满明清风骨,沧桑的坡道印记志士仁人足迹。置身它面前,就像蹚过倒流的时光之河,跌落在静谧和恬淡里,跌落在远古和陈旧里,跌落在繁华和书香里。
此时,一棵老槐树,烂漫着六月的上安。杆如梁,枝如椽,叶如蘑菇云,看树龄,应该是先有上安村,后有老槐树。时间削走时间的腻,留给几个老人,满头的霜,起皱的皮,干瘪的嘴,身体弯成高墙上的拱形门窗,一溜儿坐在老槐掩映,墙体厚重的凉荫下。看收购旧手机的小贩,看留恋在古村里的我们,眼神里全是岁月静好,好得让人觉得安稳。他们不时用拐指指高处的天,戳戳脚下的地,闲谈着家常里短,唠叨着农田事务。在少人问津的角落默默修行,减弱了红尘俗世里的纷纷扰扰,有了清水煮岁月,不悲不喜的豁达,有了远离尘世间,安静于一呼一吸之间的澄明。历经夏蝉冬雪,安详已生骨质。像面前这棵槐,根向下扎,汲取大地无穷的给予,枝向上伸,奉献于蓝天苍绿的慰藉。上安村,闪烁着安稳,静谧的光泽。
二
上安村,曲折的路,不规则的石,如天空游荡的云,自由任性,虽历尽雨水的冲刷荡涤,洗去了棱棱角角的粗砺暴躁,走在上面,依然铬的难受,象坎坷不平的人生。顽强的野草,从石坡拥挤的罅隙中钻出,装饰着古村的旧梦。也有羊群走过,留下黑枣似的排泄物,一股特别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彰显出小村独特的气质。随着逶迤而上的石坡路,心是静的,眼前铺展开来的是一幅农耕时代,家畜安祥的场景:一群鸡,在枣树下刨着湿土;一群白羊,不急不徐啃着嫩草;一只牧羊的狗,懒懒的躺在树荫下休养。当我拘谨地从它们身边经过时,他们没有丝毫的不安,没有半点吠叫的阻止。哦!上安村的狗,对于我这个不熟之客,竟然这样大度,这样接纳,这样友好。是禅意深深的上安,为生长于它土地的生灵,植入于骨髓宽容的遗存吗?
石坡路两旁,绿色盎然夏意闹。出墙的枣树,挂满青涩的绿枣,如玲珑的碧玉,贼绿闪亮。看门狗颈项间的铃铛声,被庭院深深的高墙厚壁切割,传入耳鼓的音,变成破折号的形,倒是树上的蝉鸣,此起彼伏,羽化空灵。上安村,闪烁着安详、恬淡的光泽。
三
树木掩映下,令我惊讶的是那一座座错落有致,或完好、或坍塌的建筑。它们身处黄土丘,却不是黄土房,不从经商业却比肩经商院。随处可见闷楼、绣楼、窑楼,皆蓝砖砌墙,灰瓦盖顶,木质窗棂,砖雕石刻,栩栩如生。每一幢都不雷同,每一幢都有独到之处。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但富庶之气,讲究之态却无法遏制。
以“读书入仕,习武报国”为家风的上安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他们的目标。所以,读书让他们长出飞翔的翅膀,在科举制度选人时代,飞入高高的庙堂。书中自有黄金屋,被他们演绎到极致。学识渊博,游历四方,位居高端,视野开阔的牛家人,虽不及晋商丰盈的财富,却也兼具家财的厚实,光宗耀祖的思想,促使把自家祖屋修建得风格迥异,富丽堂皇。可以说,当时的上安村,全村都是豪宅,户户都是楼院。
当我迈进明锦衣卫将军正五品牛国彦府第,那层次分明的二层小楼,厚重的墙体,每一条白灰缝里都塞满了故事。屋顶上饰有兽头的灰瓦,精美的砖雕,精致的木刻,彰显出将军府气宇轩昂。外方内圆的木格窗,含蓄的接纳阳光,方形的木质门,内敛着屋内奢华。门框上“福、寿、禄”三个金色字体,表达出主人永远的向往。屋檐下的红灯笼,肆意地衬托出古朴典雅。
上安总兵府,坐落在村子高处。是位列清朝前期“五十”功臣第十的牛天畀府第。牛天畀于乾隆七年考中武进士,授三等御前侍卫,因战功卓著,提为总兵。据说,当年建有整齐的七个庭院,高大气派,威严瞩目。我透过紧锁的院门,看到风雨如晦,将远古的辉煌剥离成断壁残垣,一堆黄土遮蔽着铺院的砖石。裸露在外的墙体上,蓬勃出滋生的杂草。倒是现存的东二院,二层窑式结构楼房,巍峨高冷,目测足有现代四五层楼高。在岁月蹉跎里,廊檐、窗棂、照壁、花墙,都泛起一层古旧的光泽,逸动出曾经的气势,不朽的功勋。
当我走过村庄的“习武堂”,仿若听见习武之**打脚踢的声声呐喊,刀枪箭戟博弈的呼呼风声,“军功院”里,彰显出“乐天伦”的宗旨:习武之人,应该收敛戾气,彰显正气,惩恶扬善,保家护村,造福一方。
想来那蓝砖垒砌,拱形门墙,炮钉加身木门内的“慎修堂”,应该是品行修养的讲堂;“唯一堂”,是规束言行的会所,是长老显**严的课堂;“务本堂”,是躬身做事,身体力行之所在吧。就连一进村,雍正三年建造的大戏台——三益楼,都蕴含着正直、诚实、见多识广的人,都是益友这一寓意。仅建筑名,就可看出底蕴深厚的上安村,村风清洁,处处规劝弟子言行,时时竖立道德标杆,刻刻警示做人准则。
清朝的上安村,据说“家家有学校,人人都读书”。不难想象,当年石坡路上走动的身影,不是博学儒雅的先生,就是知书达理的君子。我流连于每条古街老巷,仿佛听到当年上安巷道内,走着拖长辫,着长袍的弟子们,诵读诸子百家,治家格言的读书声;听到科举高中后,鞭炮齐鸣的报喜声。有资料记载,村里曾出过一个帝王师,二个一品官,四个阁老。现在,散落在村内的旧石碑,不是进士,就是知县,或一品诰命夫人的遗存。如我面前这块二龙盘绕的石刻,那腾云驾雾,上天揽月之威,牵连起我无限的遐想,欲随它遨游九天。
上安村,三步之内,必有芳华。“行宫”,是做过乾隆皇帝老师的牛先年,为迎接皇帝到来而特意修建的。我手扣门板,伫立门前,仔细怀想,乾隆皇帝是否下榻过古村?是否他政治上“优待士人”的决策,就是在看到上安村,重学兴教,文化立村而做出的决定。也许,经济上“奖励垦荒,兴修水利”,就是受到上安村,两口“翻井”作用的启发吧!
透过这些经风沐雨的建筑,完全可以感悟出上安村,牛氏先祖的学识与做人,辉煌与风骨。上安村,闪烁着人文荟萃,古韵绵延,繁华馥郁的光泽。
四
上安村,不仅私宅富丽精美,村内公用建筑也配套完备,坚固安全。村公所、当铺、房房院……特别是村口三益楼戏台,被称为过街戏台。翘脚飞檐,设计精巧,前面四根顶柱支撑,后面门窗一样坚挺。台面木板搭建,唱戏时搭起,就是戏台。不唱戏时拿掉,就是大路。既方便自由出入,又当泄洪通道,多功能的构造,搭建出先人绝妙的智慧。
习武院、圣贤堂,森严的院墙间,一条狭窄的“四尺巷”,依势而建,青砖铺垫,下雨时是排水的沟,天睛时是通行的径,可谓匠心独具。堪称神迹的古井曰“翻井”,专门用于防洪。据说两口井分工明确,一口浇灌农田,一口保护村庄。如今,北端的一口井,虽缄口不言,却传承了牛氏先人福祉后人的品德,恪守着一千余年的职责,汩汩清流,休养生息,护佑着小小村落。
更为惊奇的是,雄踞于村子北端的三道门,漠漠黄丘间,石头路蜿蜒斜上,黄土之下,青砖严砌,拱形门洞,宽大结实,串联成三重护村屏障。封闭的门板已缺失,伟岸的身形也斑驳,阔大的墙体,凹凸的了望口依然矗立。仰视它们陈旧却释放着无法磨损的光泽,走进抚摸它们凉意森森的纹理,看时光雕琢后光怪陆离的土地,仿佛那片辉煌的往昔就在眼前。这样严密的设施,这样独到的工事,连长翅的鸟也不可能随便出入,更何况那些流寇蟊贼,盗匪恶人。现在,三道门虽然失去护村功效,但,那黄土,那青砖,那绿草,那石坡路,无不刻印着时光印迹,似与日月星辰对视成永恒。既可展现大漠孤烟,也可重现黄原变迁,成为影视拍摄基地理所当然。
上安村的庙宇,据说有十五座。对于重视人性教化的上安古村,应不足为奇。而今,新修缮的观音庙,依古而立,雕梁画栋,苍松叠翠,与戏台相对而望,是上安村民安放心灵之地。村北的关帝庙,关老爷已不复存在,杂草丛生,屋塌墙毁。倒是几根木质梁檩,锲而不g舍,互相扶持,倔强兀立。几根房梁,欲告人们岁月长短,门前残留的琉璃照壁,似诉庙内也曾人头攒动,香火萦绕。其实,完好也罢,破损也好,均是古村的符号。凝视它们,仿若看到尘世生活,宗教信仰紧密交融,烟火人生下,生发的美好理想借此寄托,让这个黄土丘陵的古村充满神秘。上安村,闪烁着远古陈旧,改造自然的聪颖,福泽后代的光泽。
五
我登临高处,一览无余。南邻金水、北枕元山的上安村,在夏日澄碧的蓝天下,黄丘深深的圈绕中,绿树掩映的弥漫里,人杰地灵,文尚古韵。“既具有北方民居特点,又极具王府风范的村庄”,分明就是北方桑田上的“周庄”。它,像泊在天边的一抹霞,静谧,安适。它,是北方旱垣丘陵上的一朵奇葩,别致、优雅。它,是黄丘沟壑中的一颗明珠,璀璨、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