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老了,母亲当年的那件旗袍也老了。经历几十年光阴的淘洗,风华不再,母亲的额头上刻满了皱纹,曾经乌黑的头发在转眼之间染上了白霜。轻轻推开岁月的门扉,那些无比熟悉的过往铸就成一幅斑驳的画面。母亲就这样匆匆老去,我还来不及尽孝,我就这样被无情地淹没在时光的尽头。
母亲,曾经被我一度嫌弃,觉得母亲不爱打扮,整天在泥土里打滚,永远都是那副朴素的模样。小时候,我很自卑,我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一位穿着旗袍的漂亮母亲。后来我在无意中发现,我的母亲,也有过如此风华绝代的曾经,对旗袍也是无限地挚爱。
翻开沾满灰尘的相册,我看到了母亲年轻时穿着旗袍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母亲,静默成诗,温婉而优雅。母亲当年身上穿着的那件旗袍,后来一直被压在箱子的最底层。自从我记事开始,我没有见过母亲穿过旗袍。对母亲而言,那件旗袍是母亲珍藏的宝贝,当初母亲还是穿着那件旗袍嫁给父亲的。
母亲的那件旗袍,是母亲踏入婚姻殿堂最好的礼物,是母亲少女时代对旗袍深情的见证。然而在今天而言,那件旗袍,是旗袍岁月最后的留念,每当母亲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母亲就会把那件淡雅的旗袍从箱子底拿出来,重温当初的岁月。
打量着照片中的母亲,透过时间的帷幔,我用心地去品读着那穿着旗袍的母亲。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未穿过旗袍,我所熟悉的母亲总是是粗布麻衣,在平淡的烟火里穿行。
我伸出颤抖的手,去触摸照片上的温度,照片中的母亲,温婉美丽。年轻的母亲,袭一身氤氲着无限古意的旗袍,采撷着时光的微笑,把生活过成诗的模样。母亲穿着旗袍的样子,挽着发髻,很好看!经历岁月的雨雪风霜,饱受生活的苦难,每每想到日渐老去的母亲,皱纹爬上了母亲的额头,我不禁喉咙哽咽,失语。
母亲的一生都在为这个家庭而操持着,繁琐的生活里,母亲只好把她那份旗袍情愫深深藏在心底。平淡的烟火里,母亲把旗袍压在箱底,开始了布衣人生。对比照片中穿着旗袍的母亲,再看看现在无比熟悉的背影,显得那么地格格不入。
布衣人生,我想是对母亲人生最好的诠释。母亲同所有喜欢穿旗袍的女子一样,拥有一双优雅的手,穿着旗袍的母亲,凹凸有致,勾勒着玲珑曲线,对父亲而言,倾国倾城。
母亲那时候也算得上是一朵花,一朵绽放着旗袍风情的女人花。那时候讲究门当户对,外公外婆家不说是富甲一方,至少生活还算富裕、殷实,要知道在那个年代,穿旗袍,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可以实现这个梦想。母亲本就是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家里的宝贝闺女,外公外婆当时是死活不同意母亲嫁给父亲这个农村娃,怕母亲受苦。几经周折,外公外婆拗不过母亲,最后还是同意母亲下嫁。
母亲虽然出生在富裕的家庭,温柔体贴,并不娇生惯养,拥有一双优雅的手,不光会读书写字,还会女红。所以后来母亲嫁给了父亲,就脱下了华丽优雅的旗袍,开始了漫长的布衣人生。当年母亲穿过的旗袍,一直都压在箱底,当作岁月的留念,也当作心灵的寄托。当母亲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想起曾经的旗袍岁月,就会悄悄地拿出来,把旗袍岁月,轻拾,重温。
从小到大,我都是穿着母亲手工制作的鞋子、衣服。虽然后来生活条件改善了,但我还是喜欢母亲亲手纳的布鞋,穿着十分舒服。一双布鞋,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纳进了母亲对我所有的爱,穿在脚上,很温暖,顺着血液从脚底缓缓地流淌进心底。
母亲的女工十分了得,那时候母亲也会在煤油灯下,纳鞋绣手绢拿到集市上去卖来补贴家用。上天总是会眷顾母亲这样勤劳的女子,母亲制作的手工品当时卖得很火热,大家都夸母亲拥有一双美丽而勤劳的手。每当母亲路过集市旗袍店门口,会停下匆匆前行的脚步,不忘欣赏里面的旗袍一番。母亲看着店里各种各样款式的旗袍,如痴如醉,那时候我不懂母亲,更不懂得母亲对旗袍的深情。
母亲途径旗袍店,也就是看看而已,那个时期,母亲把心中的旗袍情掩埋在心底。母亲是个倔强的女子,即使当初家庭生活条件不好,也不会伸手去向外公外婆借钱之类的。我想,这其中母亲除了倔强之外,还有对外公外婆的愧疚吧,当初违背父母的意愿,执意下嫁到农村,母亲也觉得对不起外公外婆。当初外公外婆含辛茹苦几十年把母亲培养成人,以母亲当时的条件,本可以生活得更好。虽然外公外婆很开明,最后尊重母亲的选择,但还是觉得很惋惜。
母亲,就这样粗布麻衣过了几十年,虽然母亲的那件旗袍一直压在箱底,可依旧如新。母亲每年都会把那件旗袍拿出来晾晒,保存得很好。母亲的那件旗袍,闺美的刺绣,做工极其精细,高耸圆润的衣领,精致的盘扣镶嵌其中,穿上这件旗袍定当风情万种。旗袍依旧,岁月却不待人。
出生在江南水乡的母亲,或许骨子里、命里都与旗袍结下了不解之缘。年轻时候的母亲,也很娇羞,最开始是在家里穿着旗袍。或许是受了诗歌影响的缘故,那时候母亲无限向往,自己能够袭一身旗袍,在跫音向晚,行走在青石雨巷。母亲的旗袍梦,定格在那个温柔的水乡,那是梦想最初的地方,那里还有母亲当年的模样。母亲也常常去那条熟悉的街道,那被岁月打磨光亮的青石板,在夕阳下,折射出岁月荏苒。
旗袍,对母亲而言,那是一个不能重温的旧梦。旗袍,在母亲的心中,异常厚重。虽然母亲嘴上不说,但看到母亲把旗袍拿出来晾晒时的情景,母亲轻轻擦拭上面的灰尘,非常小心,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疼了旗袍,那一刻我明白了旗袍对母亲而言是多么重要。母亲伸出粗糙的手,颤抖着,轻抚旗袍,触碰着当年的旗袍,旗袍上似乎还留有身体的余温。
从旗袍到粗布麻衣的蜕变,母亲不后悔。我还清晰地记得,小时候天还没亮,母亲就要早早起床,把早饭做好,然后就是匆匆忙忙去地里干活。在农村,于泥土里打滚,母亲总是粗布麻衣,与旗袍渐行渐远。母亲白天下地去干活,到了晚上就会在煤油灯下缝制衣服,纳鞋。小时候我喜欢穿母亲做的鞋子,一针一线之间,母亲在布鞋上纳进了母亲对我深沉的爱。布鞋上面会雕上一些饰物,因为我是男孩子的缘故,鞋子上大都是竹子、松树之类。那时候我不懂得这些,只是觉得竹子绣在布鞋上面,也很好看。鞋子上的竹子,是母亲对我的期盼,母亲希望我如同竹子一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坦然面对生活的一切,能够同竹子一样虚怀若谷。
母亲的旗袍就这样压在箱底,被无情的岁月尘封,但是母亲心中对旗袍的深情,却如同酒一般,随着时间的更迭,只增不减,岁月留香。
母亲,这样的旗袍女子,天生就应该过上公主般的生活,携著书香,行走在红尘之中。在黄昏时刻,于江南烟雨里,婉约柔情,袭一身旗袍,行走在江南的青石雨巷,跫音向晚,用莲步将光阴丈量!
母亲的旗袍,就这样在箱底躺了几十年,这件事情对我的触动很大,我感恩母亲的付出,那种精神将使我受益终生。几十年以后的今天,作为孩子,我应该还母亲一个旗袍梦。我悄悄地给母亲定做了一件旗袍,在我们的恳求下,母亲娇羞地穿上了旗袍,经历岁月淘洗之后显得更加美丽,我的母亲是天下间最漂亮的母亲。看着眼前穿着旗袍的母亲,我们笑了,母亲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