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老粗布的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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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渭北旱塬,在澄城县城南边,在我的老家交道镇,有种手工织布,叫澄城老粗布,又名澄城土布,每每见到手工织布,那靛蓝色的条纹,疏密有致,看上去清爽干净。用手轻轻抚过,凉凉的、涩涩的,一种久违的亲切,让我想起母亲做得粗布衣服,让我忆起儿时的往事,涌上来是种暖暖的感觉。  我的家在县城南边的北社村,村子里有两三千户人家,母亲手工织布在村里颇有名气,她织布的技艺来源于外婆,外婆家在二里开外的中社村,母亲有姊妹五个,排行第四,为照顾小舅,母亲耽误上学时间,但是母亲是个有心之人,社会和生活让母亲更通情理,用我女儿的一句话说:我奶奶大字不识,懂的理可多了。  还是孩提时,家里有几亩薄地,种些红暑,还有棉花,每到深夏初秋,我总是跟在母亲身后,提个小竹笼,笼里放着母亲摘下来棉花,看着白花花棉花,偶尔自己摘一下,要么摘得不干净,母亲可惜,就得回过头来重摘,有时会被棉骨朵扎疼,母亲会停下手中的活,说道:慢慢摘,不要急。  回到家里,母亲将晒干棉花轧弹取籽,那棉绒轻若烟云,细如丝绢,母亲将它轻轻搓成一股一股的秧子,随后用筷子搓成布基子,等待得就是纺线。至今父母家里有辆老纺车,还有那台老掉牙织布机,仍摆放在老家房子的旮旯里,到现在,母亲快是七十岁的人,总是舍不得扔掉。  记得母亲纺线时,总是在农闲季节。母亲将一头连在纺车尾部的纱锭杆上,右手轻轻摇动纺车,左手将洁棉布基悠悠地向后拉去,一扬,一收,将抽出棉线有序地缠绕在纱碇杆子上,不急不徐,挥洒自如,在一旁我看得心庠,央求着试了几次,手中拉出的棉线不是粗细不均,就是经常断,母亲说,这是件技术活,你以为谁都会。  在我记忆中,母亲纺线总是没个日头,有月亮晚上,就着月光,没有月亮时候,就点着煤油灯纺线,母亲会纺上一个大穗子才去睡,晚上我睡了一小觉,醒来时看着母亲还在油灯下,手摇纺车在纺线,听着那纺车发出的嗡嗡声,恍若天边飘来的摇蓝乐曲,让我再次沉入梦乡。  经过一个冬季纺线,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了,母亲在就开始忙着打线、煮浆,用颜色染线,然后沌线、落线、经布、刷线,忙着织布前的准备工作。  那时最喜欢母亲经布,因为经布得好几个人,邻居的婶娘就会过来帮忙,我家小院就热闹起来。但是母亲总是去外婆家经布多些,经布需要三到五天,母亲就把我寄放在外婆家,在那三五天里,甚至更多日子,我和表姊妹一起玩耍,渡过的是段快乐时光。  经布是一种创作过程,各种线子颜色搭配,母亲和妗子总能巧思构想,让每次经布的过程都不一样。经布开始了,两端有几根扎进地里的木棍,用来挂线,所以两头得各有一人接线,中间一人来回走动送线,有时我们表兄妹跟着跑来跑去,不时添个小乱,惹得外婆经常撵我们,让我们到一边玩去,别在这儿添乱。  那时我们还是孩子,总会惹些事儿,爬墙上树,掏鸟捉知了,烤着吃,总有些人告到外婆那儿,外婆是个刚强的人,对我们要求很严,我的表姊妹因此没少挨过打,而今外婆离开我们已经多年了,每当忆起那段往事,总有掉泪的时候,唏嘘当年挨打情节,或许那时我胆小,还是对我寄居的疼爱,外婆对我偏袒总是多些,他们羡慕,只有我一个没有挨过打。  刷线卷圣子是织布前的最后一道工序,母亲蹲在地上刷线,刷得仔细,母亲细心检查每根棉线的粗细,断了的结上,母亲说:这是个细活,后面卷圣子人多是我,卷得过程夹根细棍子,母亲提醒我:卷圣子时要拉紧。  长大懂些事后,我奇怪地问母亲:纺出线那么柔,为什么卷圣子时棉线却那么结实。母亲告诉我:把吃得面粉烧成烫,将棉线放进锅里浆一下,面筋让那柔软的棉线变得结实起来。  卷好圣子就该上机织布。穿线过缯是件细心的活儿,母亲把线头一个一个穿过缯的每一个间隙里,再一根根固定在织机上,挣紧,这是个细活,母亲会座在织机上,忙活一中午。  缯与织布机头等宽,高约20厘米的长方形线刷,缯下方通过引绳连接两个踏板,轮流踏下踏板,缯便分出高下,均匀穿过细细缯眼的经线便被分为两层,织布梭子从两层经线中间穿过,带领纬线与经线交错,再通过机杼的挤压便形成了布匹。  下来就是母亲集中忙活的日子,母亲座在织布机上,织个不停,梭子是两个尖来中间滑,母亲将有色的线放进梭子里,织机旁有时放三四个梭子,有时多时达七八个,母亲不停地变换着手中的梭子,母亲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在我看来,织布是一种即枯燥又辛苦的劳动,我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乐趣。  再看看母亲织布,双脚放在踏板上下交替,双手轮换着操纵机杼和梭子,双手在翻飞,穿梭往复,娴熟动作如弹钢琴一般美妙。还有那“哐当、哐当”声,成为我成长过程中天然的音乐,在家里,只要听到那唧唧复唧唧声音,就有种踏实的感觉。  随着织布机上粗布一尺尺增长,清晰的纹路条格图案出现在我眼前,母亲织的布一般分条纹的和格子的,色泽或鲜艳,或素雅,古朴稚拙,带股田园气息。或许是我的家乡四周布满了沟壑,我有时在想:母亲是否把纵横交错的田野与沟壑,把农家对田地的希望,一点点织进了条纹和格子里。感觉到母亲就是位画师,不仅织就眼前那幅粗布,更是在织就着美好地生活。  布织出来后,母亲熏布,捶布,珍藏在柜里。然后又一针一线变成了身上的衣裳,床上被褥,穿在身上粗粗的,硬硬的,涩涩的,甚至有些剌身,但是洗过几水后,就变得细密绵软,越穿越舒服,愈穿愈暖和,做成了被褥或床单,也是如此。母亲常常念叨:“吃饭还是家常饭,穿衣还是粗布衣,知冷知热还是从小的结发妻。”  结婚时,母亲拿出粗布床单,妻嫌床布硬涩,还有些不喜爱,没多少年,粗布床单冬暖夏凉,透气吸湿,睡在上面熨帖舒服,有时感觉象母亲那双粗糙温暖的手,现在妻已经离不开粗布床单,不时地叮咛母亲多织些。  结婚后有了女儿,那时母亲经常去外婆家经布刷线,帮外婆织布攒布,我有些不解,问母亲到了这个年龄,为什么这么忙。母亲说:外婆想趁自己在世时,多织些布,到她百年后,好给儿女、孙子辈每人三尺粗布,留些做念。而今外婆离世七八年了,看着柜中的老粗布,就想起外婆在父母家里呆的日子。  那些年,和妻在县城上班,女儿还小,和妹妹  家的孩子一起呆在父母家里,在乡村,娱乐工具很少,外婆经常和两个小孩玩麻将,女儿至今还说:是姥姥教会她打麻将,还津津有味地谈起他们姐弟俩趁外婆眼花手忙时偷牌换牌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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