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无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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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官,这个标题恐怕你们都反感,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当事人足有千百万,难道其中就没有一个好人?这让知青离世的和即将离世的父母怎么想?这让正作为社会中坚的知青下代怎么想?这让一辈子饱经磨难的知青本人怎么想?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亲身体会。从历史角度看不一定是对的,毕竟上山下乡短暂十多年,就彻底地冲毁了农村落后的家族制度、宗族关系,打开了农村几代人的眼界,这样才有了改革开放后的农村大变化,也才有了国家经济发展所急需的人员大流动。

  可知青无好人,却无半点虚言。上山下乡出世就带有原罪,即便脱胎换骨,也摆脱不了灵魂深处的丑陋这一事实。如果不信,列位就静下心来听我细细摆一摆。

  在那个相当于原始共产主义公社的时期,城乡物资极其匮乏,人们思想高度纯洁,社会上小偷小摸基本绝迹。突然之间,四点零八分的列车开走,知青们一夜间失去家庭的关爱和学校的管束,青春叛逆期储存的一腔热血,需要寻找宣泄的渠道,于是,打架斗殴和偷鸡摸狗成为生活常态。这难道不坏?四点零八分,是借用食指的诗《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象征着千百万知青离开故乡,去到前途未卜的远方。当然,有的人洁身自好,吃苦耐劳,坚持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是不是代表他就是好人了呢?不是。他堵住了农村青年本就稀缺的出路,当兵、提干、做赤脚医生或者当村小老师,难道不为广大农民所痛恨?如果表现好又不肯离开农田,非要扎根农村一辈子,那就更坏,农民更讨厌,因为他是抢他们的口粮,抢他们的工分,抢他们的钱,还害他们的子女。

  只有两种情况,不会引起农民的敌视。一是运动后期各地办的知青队,不与农民直接打交道。可知青队的田也是从各个生产队割让出来的,农民还是心疼。二是像我们二队转来的老知青曹太华,一年四季不见人影,只在春节时回队拜一下年,每家每户都把他当贵客一样招待,把他当好人。可逃避生产劳动,在哪个时代能算好人?兵油子队长就想把我们全逼成曹太华,既不偷鸡摸狗,也不抢粮抢钱,春上来做客,多好。

  可惜,我们的家境做不到,况且也不敢。招工需要生产队推荐,如果队长写上一条怕苦怕累,那就得不偿失了。

  刚下乡时,偷摸风气并没有影响我们。不是品德高尚,也不是家教严格,而是有另外的途径满足口腹之欲。

  有一次,队长安排夏子中午看稻场,不让麻雀吃满场的小麦。他不像其他看场人,拿根细竹竿一边走一边吆喝:啊----雀。而是稳稳地坐在树荫下,拿着一把弹弓,把一颗颗小石子射向麻雀。虽然做不到十发九中,但两三中还是能的。被射中脑袋的麻雀往往一声不吭倒地,被射中翅膀的麻雀就受苦了,拼命扑腾,最后落到小白知青的口里。到后来,麻雀都不敢落场地上了,躲在挂钟的树上和其它树上。这也逃不过扑杀,一颗呼啸的小石子穿透浓密的树叶,一只麻雀就和几片残破的树叶先后落地。

  下午上工的人来了,队长望着静悄悄的场地和树下的大半簸箕死麻雀,笑着说,夏子,你可以当兵去。一语成谶,不到一年,夏子真当兵去了,还往越南凉山跑了一趟。

  不过,麻雀这东西不好吃,又费工又费油。我们也就只吃了一次,再也不念想它了。我们当时吃不厌的东西和鸡有关,叫田鸡。

  平原地带,水塘星落沟渠纵横稻田遍布,一过五一,夜空下一篇蛙声。那时并没有保护青蛙的法规,青蛙肉在市场上也卖不了几个钱。好像只有我们知青,知道青蛙的美味,捉田鸡成了我们经常的活动。晚上拿个电筒一晃,那些肌肉劲爆的青蛙都一动不动了,排着队等人去抓。抓得最多的时候,干炒、油炸、熬汤怎么也吃也不完,晒干了还有几脸盆,只好送到其它知青点。

  队长也尝过我们的田鸡肉,直说好鲜好嫩,出门时还闭着眼睛回味一阵。嘱咐道,悠着点,想打牙祭就去抓几个,田鸡是益虫,稻子增产还要靠它们。你们比别的知青好,只抓田鸡不抓鸡。

  可这话声还没有落地,隔壁三婶的骂声就传过来了。三婶人很好,我们经常找她借东西,箩筐呀、铁锹呀,她都二话不说借给我们,哪怕自己为难。下乡第一餐饭也是在她家吃的,她当时杀了一只大公鸡,我们吃的酒足饭饱。今天怎么了,菩萨成了泼妇。她边骂边剁砧板,这是农村最恶毒的**方法。不是痛恨到了极点,谁也不会这样做。那些挨千刀的、砍脑壳的、生娃没屁眼的血淋淋字眼,配合恐怖的刀响,让人毛骨悚然。好半天,我才从她的骂声里找到实质有用的内容。原来她养的鸡,昨天被人偷了五只。五家鸡屁股银行一夜之间倒闭,难怪她气得要死。

  看热闹的多,都在劝她,那些劝慰的话更是火上浇油。我听到有个娘们说,我姨队里贴出白纸标语,防火防特防知青。其他人纷纷附和,是的,知青最坏了,跑到甘蔗地偷甘蔗,不甜的巅子不要,难咬的兜子不要,只要中间一小节,糟蹋了好多甘蔗。

  你这算什么,我表哥队里一个知青,把人家大闺女肚子搞大了,死不认账。作孽呀。

  三婶,算了,你就当鸡子被黄大仙抓去了,舍财免灾。

  本来准备去劝劝三婶的,见矛头渐渐指向我们,我们也就尴尬地呆住了。

  队长已经出门,这时又进屋了。他说,三婶昨天就去队部反映了情况,要队里处理。我今天来知青点,一来是安排你们近期的活路,二来就是问问你们昨天到哪里去了?

  我们去五星大队同学那里玩了。怎么,你怀疑我们?夏子红了脸,目光不善地瞪着队长。

  队长打起哈哈,哪里?是有人看见你们进了三婶后面的竹林。你们离得最近,我也只是问问。

  我们走王家大桥的近路,只有穿过竹林,难道犯法了?我也不带好气地解释道。

  队长点点头,从我们桌子上端起只剩下残汤剩水的铝锅,走到三婶面前,大声说,别骂了,你这事和我们队的伢们没有关系。他们是在吃鸡,我也吃了,是田鸡。

  三婶望了队长一眼,仍然不服气,正想说什么,旁边有人替她先说了。说会这么苕,让人抓现行?

  队长冒火了,板起脸说,防火防特防知青,是你刚才说的吧?你这是破坏上山下乡,最少判三年。

  那娘们吓得啰啰嗦嗦,连道我没说我没说,赶紧躲到人后跑了。

  队长又朝另一个女人说,你说哪个知青搞大了大闺女的肚子,有证据没有?还有你、你......

  被队长一吓唬,一群看热闹的人马上溜了,三婶也被队长劝回去了。但我心里有个预感,这次风波没有平息,三婶也好、社员也好、队长也好,都认为这是铁板钉钉的事,鸡子是我们偷的,只不过没有抓到铁证。队长只能压下事端,不让事态恶化。这事儿压根解释不清,只能说背时,鸡子肯定是知青偷了,结果却是白狗吃屎黑狗遭殃。

  几个月后,小白知青被处死刑,我们在压抑的气氛里吃红烧狗肉。夏子吃不下,他和小白知青感情最深,独自在经常闹鬼的王家大桥徘徊。半夜他回来了,叫醒我们,愤愤不平地说,我们老实,从没有偷鸡摸狗,可还是背了这个臭名。落到今天,我们连自己的狗也保不了。明天我们去抓鸡,谁不去谁就是知青的叛徒。

  这是无可奈何的抗争。

  当然,并不是知青点所有人都去了,不去的人也不能证明他是好人。最好笑的是,去的人也不能证明自己就是坏人。有夏子的神弹,抓一只鸡是小菜一碟。可鸡不比麻雀简单,打中了脑袋,还能死去活来。回到知青点,我们把偷的那只芦花鸡丢到厨房,哪知它慢慢苏醒了,逃到屋后的竹林里,和三婶劫后余生的鸡群混在一起。我们赶到竹林一看,全都傻眼了。里面有几只芦花鸡,辨不出哪只是外来的。看来我们这些从小镇来的知青,想做坏人也做不了。我们至少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于是垂头丧气回到屋里。

  第二天,吴老幺过来问我们,你们昨天又偷鸡了?昨天有人看见你们在竹林里逼鸡。他把又字说得略重,以示他知道我们是累犯。

  三婶家的鸡又丢了?我故意装糊涂。

  哈哈,不仅没丢,还多了一只。三婶心里放不了话,昨天晚上跟兵油子队长反映了。兵油子骚了半天头皮,才做出结论,说这只多出的鸡,可能是他们赔你的,上次偷了你五只鸡,你骂得他们抬不起头来,伢子们面皮薄,你以后对他们好一点。这只鸡恐怕也是在外队偷的,管他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他们不祸害我们,就睁只眼闭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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