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劫难,也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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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懵懂无知的年岁里,还不懂得“嫉妒”二字作何解释之时,我就清楚地知道,我不喜欢陶怡。

  陶怡是我舅舅的女儿,自小就长得乖巧,她懂事、嘴甜,是那种一眼就能让人喜欢的小孩。加之她比我晚半年出生,是整个家族里的老幺,于是就得到了全家族的宠爱。而我因为长得不好看,总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逢年过节,外婆总是把陶怡抱在腿上坐在主位;七大姑八大姨叫我的名字时,经常会误叫成陶怡;我爸妈在我犯错时,总是一边用戒尺打我的手心,一边训斥“你有陶怡十分之一听话,我就谢天谢地了”……

  陶怡的存在,犹如一场噩梦。我想要远离她,但她就有如影子,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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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边厌弃着陶怡,又一边偷偷地学着她的一举一动,想要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和陶怡在同一年级,不同班。我每次考试都能考进班上前三,看起来不错的成绩,但面对总是排在年级第一的陶怡,在父母、亲戚面前,我还是抬不起头来。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你看看陶怡”,这句话仿佛成了一个诅咒,总是能轻易扯断我卑微脆弱的神经。

  在我念初一的下学期,陶怡生了一场大病,家里愁云密布。大人们急得团团转,外婆甚至在家里挂起了佛像,日日吃斋念佛,祈求她心爱的孙女能好起来。那时我跪坐在她旁边的小蒲团上,双手合十地祈祷,祈祷着陶怡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是不是只要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就都能多关注我一些呢?

  我这些龌龊的小心思,就如同藏在腐败枯叶下的阴湿的虫子,见不得光,却时刻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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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怡就是优秀的代名词——长相漂亮,成绩优秀,礼貌懂事。一场大病过后,舅舅为了让她增强体质,送她去了舞蹈班学跳舞。她在跳舞上极有天赋,在初二的联欢会上,跳了一段孔雀舞,技惊四座。同学拍着我的肩膀说,徐妍,陶怡是你表妹,可你们俩怎么一点也不像啊。

  上初中后,我就加入了女子篮球队。每日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整个一假小子,和镁光灯下娇弱柔美的陶怡处于两个极端。

  那年我已经学会了不动声色地用“不在乎”来掩饰自己快要溢满胸腔的强烈嫉妒。

  在所有人眼里,陶怡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股,但在初三上学期,她忽然情窦初开了。她偷偷递了一封信给我,让我转交给王一鸣。王一鸣算是非常优秀的男生,长相阳光,又是校篮球队的主力。按理说我是断然不会帮她递情书的。但最后我还是接过了那封信,只不过信的最后归宿是陶怡班主任的邮箱。

  后来舅舅被班主任请到学校喝茶,而陶怡未如我想的那样来质问我,但我知道,以往那些和气的假象,被我正式打碎了。

  从那天以后,我们几乎再未说过话。

  那年中考,陶怡考进了市重点学校的重点班,而我发挥失常,没有考上市重点。父母提出复读的要求,被我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没有人知晓,在得知成绩的那天,我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沮丧,甚至有几分开心——我终于摆脱了陶怡。

  我迫切需要去一个没有陶怡的地方,不会被人拿来比较,不会有人知道我有一个叫“陶怡”的表妹。我只是我自己,而不是谁的附属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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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少了那压在心底的沉重枷锁,我的高中时代过得异常惬意,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颓废。看小说、上网、四处闲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平日的测试即便考得再差,也没有人对我说,你看陶怡考了多少分。

  高一期中考试是统考。全市评名次,那年全市两千多人,我在九百七十六名,陶怡在一百一十四名,上重点大学完全没问题,而我只能上个三本。那时我才知道自己起初的想法有多么愚蠢,陶怡并未离开我的生活。处于青春期的我像陷入了一个怪圈,她越优秀,我就越自暴自弃。那年,我迷上了网络,似乎只有在那个虚拟世界里,才能得到一丝满足和慰藉。

  在网络上我认识了一个男生,他是第一个看到我的照片后,没有因为我其貌不扬而拉黑我的男生。我们慢慢地越来越熟,他叫陈寓,长得很清秀,是邻市和我同一年级的高中生,每周末下午三点准时上线,和我聊一个小时,说他的生活和梦想,并耐心倾听我的郁闷和烦恼,其间无可避免地说到了陶怡。我将那些卑微又恶毒的心思说给他听,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坏。他回我,徐妍,你是个好姑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你不必期望成为你的表妹,你只需要努力成为最好、最真实的自己,但你不能放弃自己。

  那天我在网吧里,眼泪流了一脸。

  那次交谈过后,我忽然有了目标——陈寓的成绩很好,上重点大学完全没有问题,他鼓励我说,一起努力,希望以后能上同一所大学。

  在遇到陈寓前,我心里一片黑暗,没有人能救赎我。但陈寓就像是一道光,驱散了我心中的阴暗,亦让我不再将自己圈在名为“陶怡”的牢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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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陶怡和我在同一所学校。但陈寓没有按照约定出现,那个属于他的头像也再未亮起过。

  年岁渐长,那些自卑嫉妒的心理悄无声息地消弭,我亦能怀着坦然的心情面对陶怡,甚至和她说起年少时恶毒的小心思。

  那些卑微、嫉妒的心理皆成了年少无知的笑谈。

  上大学那几年,陶怡不仅是我的表妹,还成了我最好的朋友——能一同分享秘密,排解忧愁。曾经我最讨厌的人,在时光的打磨下,成了我最不能割舍的羁绊。

  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从妈妈口中得知了一个秘密——那些年陪伴我度过寂寞荒唐岁月的陈寓,其实就是陶怡。

  震惊,无措,各种情绪纷沓而至,最后在目瞪口呆中我又幡然醒悟。原来我对陶怡的不满和怨恨,她一直都知道,并愧疚着,默默想要用她的力量将我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出来。那年我早已成熟,亦对她心怀感激——她虽给了我最暗无天日的童年,却也在我最迷惘、最无助的青春期,救赎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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