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记忆中的小镇春夏秋冬独有自己的韵味。三两只肥肥的齐毛鸭腆着个大肚子摇摇摆摆地走过,“扑棱”一声在村前的小溪溅起一片水花,清澈的水面便一圈一圈漾开去......春,被划动的鸭掌赤红的搅动,一点浮着的薄冰融了在潺潺的溪,几条小鱼惊慌地窜进碎草,留下一溜烟沙石莫名看着。
柳——嫩绿的芽该从柔枝上钻出吐一串绿了,那一团垂影还是咋春的画,在日夜相思煎熬中憔悴成一缕清风,一曲深情的渴盼。
一只、两只、三只,一只只春燕忙碌于原野,它衔着泥将春天筑在农家屋檐,等待春光悄悄走近,孩子们探一个好奇的脸......脚步声是农人的,牵着耕牛的身影渐行渐远;撒满红花草的田间铺满了绿,一朵朵一簇簇火焰燃烧,在绿的广袤上翻腾。春,象个顽童在奔跑,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他调皮的穿梭于视野,偶尔,陡然一两声“吆喝”打破田野静寂,几只灰白的鹭鸶从田间掠起;丢下一丝惊慌、一串惊讶,蓦然向西边的杉木林快速飞去,铅灰的细腿划过天空的瓦蓝......老人说,穿过那黑黝黝杉木林翻过山岗穿越一片平坦原野,再到一座高高的山巅便是仙人的仙境,每天太阳东边升起,却在这树梢挂一轮彤红的圆,血色云彩铺满晴空、铺满如翡似翠太平湖,在那烟波浩渺中洞开一扇红门,美丽的传说汩汩似水。
几十年的老皂角树在半亩见方的池塘又展现了生机,它稀疏的枝伸在水中。把蒜杆的钓符藏在水阴影里、两眼骨溜溜盯着,用母亲缝衣针线制成的钓钩总能拽上几条活蹦乱跳的鲫鱼,美滋滋的捏紧用细竹枝小心翼翼穿上,然后,却在李家奶奶的责骂中几个小伙伴一轰而散,一溜烟跑回各自家暂时消停会。池塘回响起老井边洗衣宕木槌用力捣衣的清脆声,捣衣声里透着那份不满和无奈!
阳光温暖了山野的时候,山林就热闹起来:野鸡和斑鸠在灌木丛里踱步,松鼠从一棵树跳跃到另一棵树、偶尔也会在树枝上“吱.......吱......”唱上几句,好像啄木鸟“嘟、嘟、嘟”的击鼓声成了伴奏,这时,我便是这片山林的不速之客。循着幽兰的清香,在一株高大的栎树下我触摸到那丛绿、那份让人无法亵渎的高贵。陶醉在沁人心脾的幽香里,在厚厚的枯叶上躺下盯着青色的栎果,太阳旋转着。
山坡杜鹃白的、黄的、蓝的、粉红的......
二
褐色的瓦鱼鳞般错落有致、矮矮的平铺在屋顶,几株不知名的瓦草孤零零呆在马头墙上,眺望远方——是蔚蓝,和一望无垠的绿将稀稀落落村庄掩匿。那村居墨色似乎似开叉的毛笔在宣纸上随意点就,东一点西一点散落在清绿和素白,袅袅炊烟在屋顶、那淡蓝色画下村庄的早晨和黄昏,村庄亦象河流一样在岁月中流淌,象一段平缓的音乐缓缓渗透进思想。
月色如水的夜里,拎着一盏马灯独行。还没有到夏夜虫鸣的时候,田间到处是蛙叫,象鼓瑟。昏黄的灯光映着湿漉漉的青草,身影被拉得细长,不远处,是微微的风。硕大肥壮的桑叶在枝上轻轻摇曳,将冰凉的露水都摇落在月光里,摇落一地细碎的银......花格子的帐篷掖着油灯黯淡的光,哥哥安静地读著书,读着他梦中渴求的远方。一只只蛾寻找阳光,它们围着油灯旋转,绚丽的彩色扑向生命之谜,完成一次次瞬间顿悟。
我谛听每一个细微的声音。哪怕是狗獾或穿山甲乘着夜色出来觅食悄悄溜过,我也会牵着轻吠的狗悄悄跟上去……寂静的夜、村庄可以熟睡,母亲和母亲一样喂蚕的人却不行,她们一夜几次在蚕架上轻轻撒下鲜嫩的桑叶,看着蚕宝宝“沙…沙…沙”地啃着鲜叶,慈祥的目光里一定多了份温暖和深情。
母亲守着夜。守着一个希望……
三
细细的雨也会翻越群山而来,留下一路的湿润,在村庄屋顶细密地轻击。一些雨珠藏在瓦角闪闪的渐渐破碎在瓦沟从屋檐滴下,瞬间灼伤樱花般的心。墨绿被细雨洗去尘了,千枝万枝摇曳,从远山到近水——
戴着斗笠的父亲在雨里,红褐的棕衣余着爷爷的体温,泥土的肤色照亮挥动的锄,湿漉漉的挥动里一片汗水,那绿是不久以后的事。卷着衣袖的父亲不时往掌心吐上口水搓搓湿滑的手心,锄柄在他手中便会攥得更紧。远处低头啃草的水牛偶尔抬起头听听风中动静,然后悠闲地甩着尾驮着鹭鸶晃悠在雨丝里;嫩黄的蒲公英又花开了,飞絮的花语刚飘过阳光明媚的四月,又在泥土的怀抱温柔绽放,对土地恋的如此痴情。
父亲,象我一样,在山野奔跑过,在溪嬉戏过;在火堆捂过山芋,在熟地拔过萝卜;数过星,猜过谁在白云上……我们的第一次游泳狗爬都在溪的深处。
爷爷,给父亲留下一杆竹烟管,至今还挂在老屋灰黑的木板壁上,总让人想起他的火纸和烟叶。父亲,会给我留下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