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这几句诗,是在读初中时同学孙君的本子上:“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向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很是喜欢。好像孙君告诉我这是从他那老学究的父亲的藏书里看到的这几句话,好像孙君也给我讲述这个流传很广的有关友谊的故事,年代久远,记忆已经模糊了。后来读“三言”,才了解详情:春秋时期,俞伯牙弹琴邂逅钟子期,钟子期能够听懂他琴音表达的意象和情绪。俩人尽管身份相差甚远,一位是士大夫,一位是底层的樵夫,但俞伯牙引子期为知音。这也是“高山流水”这个成语的来历。后,伯牙访子期,子期已逝,伯牙摔碎瑶琴,终生不复弹琴,因为知音不再有了。
流传下来的有关友谊的成语还有很多,如廉颇蔺相如的负荆请罪,管仲和鲍叔牙的管鲍之交等。廉颇蔺相如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我说说管仲和鲍叔牙那些事:春秋时期,管仲和鲍叔牙是好朋友,俩人合伙做买卖,管仲投资少,但等到分红时他拿大头,让鲍叔牙拿小头。鲍叔牙的下人很气愤,要找管仲理论。鲍叔牙解释说,不是管仲不够哥们儿,贪小便宜,自私自利,而是他家里穷啊;管仲给鲍叔牙出主意,主意馊了,鲍叔牙事情没有办成,叔牙不责怪,反说不是管仲没有本事,而是时机没有赶上;管仲几次为官,因没有政绩被辞退,叔牙为管仲开脱,说是他没有遇上明主;管、鲍曾从军,每遇战事,冲锋时管仲总是跑在最后,撤退时他又跑在最前头。鲍叔牙说,管仲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家里还有老母需要照顾……管仲有言: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多么羡慕管仲有叔牙这样一位知己呀。管鲍之交也称生死之交,千百年来,是美好友谊的典范。
《搜神记》卷十一里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汉代的范式(字巨卿)和张劭(字元伯)是好朋友好同学。俩人在太学读书,分别时,范式对张劭说,两年后我们再见,我将拜访你的父母,看望你的孩子。两年后,约定见面的日期快到了,张劭请母亲准备酒菜等候范式。他母亲说,时间这么长了,口头的约定怎么能当真呢。张劭说,范式是个讲信用的人,他一定不会爽约的。张劭母亲就准备酒食。到了约定的那天,范式果然来到,他和张劭一家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后来,张劭病重,临终对来看望他的朋友说,很遗憾不能见到我死友。朋友很诧异,说我们这样对待你,如果还不是你的死友,你还想见谁呢。张劭说,你们是我的生友,山阳的范式范巨卿才是我的死友。张劭死后,范式梦到他,告诉他自己已经死了,将在某天下葬,你没有忘记我,怎么能赶得及见一面。范式梦醒,立刻穿上为朋友奔丧的衣服,往张劭家奔驰而去。范式未到,时张劭的棺材已到达墓穴,可是就是不肯进墓穴。他的母亲说,孩子难道你还有什么期望吗?就停下棺材,这时范式赶到,对棺材说,元伯你走吧,死生不同路,我们从此永别了。棺材这才往前移动,送葬的一千多人看到此情此景,都潸然泪下……
这个故事我不知反复读了多少次,每一次都泪水汪汪,咽喉里拱起一个大疙瘩。这个故事有迷信色彩,但我宁愿相信它是真实的。这穿越死生的友谊,今天还温热着我的双眼,激荡着我的心灵。
我们知道,苏轼一肚子“不合时宜”,王安石变法,他反对;司马光上台,废除王安石的变法,他又反对司马光,认为王安石的有些变革还是有用的。为此,他屡遭贬斥。尽管政见有分歧,但是这不影响苏轼和王安石的私交。王安石变法失败,退隐金陵,苏轼从黄州到汝州去,路过金陵,安石穿上便服,早早地在江边等候。苏轼没有戴帽子,穿着也不正式,作揖向安石叩拜说:“轼今日敢以野服见大大丞相。”——我这样随便的穿着拜见您,是不是太没有礼貌呀?荆公笑着说:“礼岂为我辈设哉?”——那些繁文缛节是为我们而设置的吗?不是,完全不是。苏王相见,我认为有魏晋风度,那份洒脱,也是够别致的了。
苏轼的到来,给心情郁闷寂寥的王安石莫大的精神安慰,俩人把酒言欢,互相把得意的文章给对方看,彼此互相赞许。临别,苏轼有诗赠王荆公:骑驴渺渺入荒陂,相见先生未病时。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从诗中可以看出,王安石曾劝说苏轼留在金陵,买田置宅,俩人比邻而居。但是苏轼婉拒了。苏轼走后,王安石对别人说:“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对苏轼表示极大的推崇。两位中国历史上的文化巨人惺惺相惜,我更回味感动于俩人不计前嫌互相尊崇的友谊。
游走人世间几十载,我不敢说阅人无数,可是我同样有真诚的友谊,也渴望真诚的友谊。现实中,人有千面,心有万境,被长久的友谊温暖感动过,也被无情背叛伤害过,可能也无意间伤害过别人,但绝对不是故意伤害。我心中的最好的友谊是平等的,不分贵贱的,那种我需要仰视才能企及的友谊是我不需要的;我也远离那些你投我木桃立刻就要我报之以琼瑶的朋友;我信奉“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本来心无城府,也应付不了那些小心思小算计;我温柔地对待我的朋友,当然也希望朋友们能够体贴我;我也喜欢三毛的话:朋友,随缘而来,化缘而去。能够陪伴人生走一程,是彼此的幸运,朋友走着走着就散了,也不必苛求,人生的下一站,或许还会有一个新朋友等着你到来。
鲁迅先生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朋友易得,知音难觅,当年俞伯牙摔碎瑶琴,叹息子期之后不再有知音。我不会那么绝望,我相信人性的美好,我相信我会有知音知己:懂我的心,慰藉我受伤的心,承担我的忧愁,分享我的欢乐。就像古时的管仲鲍叔牙、范式和张劭、苏轼和王安石那样肝胆相照,不离不弃……那么,朋友,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