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在《人间词话》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凡是具有大智慧者,他们往往更善于提炼人生的精华,从中淬炼出哲理,然后大可以放到所有人身上,让大家都觉得有如醍醐灌顶--“哦,确实是这样啊!咱们以前怎么没想到呢?”是的,确实是这样的,但智者总是能提前想到,而普通人却只能在事后对照。
依我看,王国维的这三种境界,不只是能放到成大事者身上,就连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细一对号,也依稀可以入座。第一重境界,不就是我们人生的初识阶段,年纪尚小,阅历尚浅,不确定未来是什么,时刻会在人生的每个十字路口处徘徊迷惘吗?第二重境界,我们成熟了,知道了人生的目标,为了生活必然得努力,遇到挫折定然会坚持到底。第三重境界,我们经历了无数次拼搏,自然有所得,几分耕耘,几分收获嘛!
后人给了王国维很高的评价,被誉为“中国近三百年来学术的结束人,最近八十年来学术的开创者”。但后人又对其的自杀表示慨叹,有惋惜,更多的是认为很不值。
因为很多人坚信,王国维是为已经退位的清廷殉节的。
辛亥革命后期,南京临时政府给了宣布退位的宣统皇帝优待条件,其中包括允许溥仪住在颐和园,每年由国民政府提供四百万两白银的生活用度等。但在1924年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把溥仪赶出了颐和园。据说那时王国维和几位清朝遗老就曾经约过去投湖,只是家人劝阻未能成行。三年后的1927年,风传北伐军要尽诛留发辫者,而且几个不肯剪辫的遗老已被冯玉祥处决,于是王国维在6月2日来到了颐和园内的鱼藻轩前,自沉于昆明湖。
一代国学大师,就此殒落。
在他的内衣口袋里发现了遗书,头四句是: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
后人也就是因为这些前因后果,给出了“死的不值”的评价。认为他为了腐朽没落的满清政府去殉节,实在是太不应该了。说这些话的人慷慨激昂,相信他们也真心地为王国维这种死法感到可惜,可是说一千道一万,这终是他人的想法,安知王国维的内心?也许他的内心深处,认为自己这样死是正确的,是非常值得的呢?
由此我想到了屈原……
楚国末期难道不腐朽?楚怀王怎么对待屈原的?后继者顷襄王又是怎么流放屈原的?面对这样昏庸的君王,没落的王朝,让更强大的秦国取代,一统江山,让百姓免于战乱,这难道不应该吗?这么说屈原不该死啊,为这样的昏君和国家殉节,他死得不值啊!事实上,屈原死后的当代人,也是对他不够理解,连司马迁都说他“不容于世”。但在后来的二千多年里,但凡提到屈原,就是铺天盖地的赞美:爱国诗人,忧国忧民,无私无畏,勇敢高尚,流芳百世,永垂不朽……而我也始终坚信,在屈原的心中,只有与国家同生共亡的信念。我们看历史上的楚王昏愦,但屈原的心中也许那是楚国唯一的希望;我们看秦国统一是大势所趋,但在屈原心中那就是无耻的侵略……我们的心不是屈原的心,世上没有绝对的是与非,很多是非都产生于用自己的道德尺度去衡量别人。
我曾见过在饭店里因为一根黄瓜不太新鲜,而要求老板免去全部四百多元饭费的客人。老板认为她们是在讹诈,旁劝的认为她们太过分了,而在那几个客人的脸上,是绝对的义愤填膺,她们真的是很认真地在维护自己的权力,而不是有意地去胡搅蛮缠。也许法律会给我们一个答案,但真理却只存在于各人心中,人心不同,内心的真理就不同。你认可的事别人不认可,你也没错,别人也没有错,各守自己的心而已。
一时又想到了前些年沸沸扬扬爱上刘天王的杨女士,一厢情愿地痴迷,逼得老父投河。世人皆指责她痴心妄想不现实,直到她当众认错了,大家方得满意……但她追星时刻的内心,也许真的是她毕生的幸福时刻,世上有些事本就是说不清道不白的,何苦非得逼得别人从了自己的念头方才满足?让人家坚守本心,又与你何干呢?
就像屈原,沉江是守住了他的心,他的心告诉他就该这么做,只能这么做,这么做最正确,这么做别无选择。而王国维呢?他的心告诉他,跳下昆明湖是最有尊严的事,所以他跳了!这就是值得,守住了心,就从来不存在不值得!
为自由而死的人,向来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