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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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旅游,看一些纪念景点,常常会看到“安徽”的身影。比如最近去绍兴,在鲁迅纪念馆,看他爷爷周福清那一科进士,我看到了安徽太平人崔国因的名字。崔国因是李鸿章访美时的驻美公使。在兰亭的《兰亭序》摹本碑廊中,我看到了通常流行的五大摹本:冯承素本、虞世南本、褚遂良本、褚遂良黄绢本、欧阳询本,还有两个出自安徽的版本很受推崇,一个是“颍井本”,即发现于安徽颍州一口井中的原刻摹本,董其昌对其很是欣赏,正文前有“兰亭序唐临绢本”的题记;还有一个是发现于绩溪的朱熹跋定武古拓本,为绩溪胡寿六、胡高岩、胡仲吾、胡笑波四代珍藏,上面不仅有朱熹题记,还有于右任题字。现在流行的是两大版本,神龙本(冯承素本)和定武本(欧阳询本),而以定武本最为大家熟知。如果说定武本抒情味道充足的话,颍井本则多了些朴拙的意味。徐渭在《书季子微所藏摹本<兰亭>》中说:“非特字也,世间诸有为事,凡临摹直寄兴耳。铢而较,寸而合,岂真我面目哉?临摹《兰亭》本者多矣,然时时露己笔意者,始称高手。”按照徐渭的说法,颍井本的作者正是高手。

说到徐渭,我在绍兴很小的青藤书屋的展陈中,看到的大部分是他书画作品的介绍,关于他的生平则很简单。就在这简单中,竟然用了四五个版面的图片,来重点介绍他给胡宗宪当文书的经历。

徐渭1521年生,37岁时即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加入胡宗宪的幕府。徐渭在胡府呆了五年,直到胡宗宪因严嵩倒台受牵连被捕。这期间,胡宗宪的公文和有关信件,基本上出自徐渭这个狂傲的大才子。虽然徐渭时时感到起草公文的痛苦,自叹“渭于文不幸若马耕耳,而处于不显不隐之间,故人得而代之,在渭亦不能避其代(《代抄集小序》)”,也曾几次辞职,但他毕竟敬佩胡宗宪的抗倭之功,所以面对胡宗宪的热情挽留,他又留了下来,尽心尽力地为其服务。胡宗宪很是器重欣赏徐渭,也给了徐渭优厚的待遇,让徐渭过了五年比较安宁稳定的生活。徐渭代他起草了《镇海楼记》,胡宗宪给了他120两“白金(有说220两)”,让他去给自己盖所房子。房子盖好后,徐渭特意写了篇《酬字堂记》来记述此事。对胡宗宪的抗倭之功,徐渭曾以诗歌来加以歌颂(如《龛山凯歌》《赋得风入四蹄轻》等),而他对胡宗宪的知遇之恩,更是充满了感激。所以当胡宗宪被杀后,他也感到恐惧(有人认为这也是他后来发疯数度自杀,乃至杀妻的重要原因之一),但还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写了《祭少保公文》。我在这几块展板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作品——安徽绩溪龙川胡氏宗祠木雕荷花,下面的注解是,根据考证,这些荷花是徐渭创作的。

我们现在去龙川,会看尚书府,会看奕世尚书坊,会看胡氏宗祠。在宗祠内,会听胡氏宗祠和丁氏祠那个有关“风水”例证的故事,会看朱熹那个被人牵强附会其含义的“孝”字,会欣赏文征明书写的“世恩堂”匾,会欣赏正厅两侧裙板上那20扇“荷花图”——它有这几种含义:“荷”谐音“和”,配上下面的“蟹”,谐音就是“和谐”。合族和谐,才能使家族繁荣昌盛。这些荷花图,就艺术来说,“大小荷叶翻卷舒展,风流潇洒无一片相同。荷梗疏密有致,穿插得当,衬以高天翔鸟、水底游鱼、碧波戏鸭、鸳鸯交颈、翕张蟹蚌和池塘跃蛙等,配置得很有分寸,完全脱离了匠气,活脱脱都是一幅幅大师佳作精品(《龙川》)”。正是有这些精美木雕,加上祠堂的规制,使胡氏宗祠被人赞誉为“木雕艺术厅堂”、“江南第一祠”。可这“大师”作者是谁?木雕,那时被当作手艺人活,作者很少有名字被载入史册,但其绘画作者呢?所有书里都没说,导游也不会说。前几年,我在编写《徽州古村落》时,对此也没留心,甚至认为就是木雕者自己绘的图。没想到,却在绍兴的青藤书屋遇上了,原来,它们是徐渭的杰作。

徐渭这样的艺术家,连郑板桥、齐白石都自称“青藤门下走狗”,如此艺术大师亲手绘画,无疑给无名的木雕增光添彩。这些木雕,是胡宗宪和徐渭由相遇到相知的又一美妙例证,也是绘画大师和木雕大师,一次完美合作的最佳例证。徐渭入赘岳家后,其作为兄长的遗产继承权被剥夺,实际上被赶出徐氏家族;他在给胡宗宪起草公文时,对胡与严嵩的来往最为反感。那徐渭在绘制这些荷花图时,是不是也包含着他对家族和谐的向往?

而我写下这些,其实还有另一层想法。关注一下这些“安徽身影”,是不是可以丰富我们的文化史,拓展我们有关文化的研究视野和深化我们有关研究的深度呢?说中国书法史,乃至任何人练习书法,作为三大碑帖之首的《兰亭序》,均不能跳过,但颍井本和绩溪朱熹题跋的古拓本,我就不见安徽人说过,虽然这两个摹本不是唐初五大摹本,但也是《兰亭序》流传史上的重要发现,其自身也有重要的书法史意义。徐渭的这个“板画”,我不想再去重复别人的考证,对于徐渭自身的绘画创作有意义,我想更有意义的,不仅仅是让龙川的木雕有了绘画大师作品的名头,而重要的是,绘画大师与木雕大师的结合,构成的徽州木雕或者版画的“风景”,也应是我们研究新安木雕或者版画的新课题。同时,这些“安徽身影”,岂不正是徽文化历史影响力的例证?关注这些安徽以外的“安徽身影”,或许对我们说好安徽故事,也会有着有益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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