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李爱民(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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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包不住火,李爱民得了绝症的消息,终究还是没能满过他的老娘,一双儿女跟奶奶抱在一起,哭得稀哩哗啦,肝肠寸断。

这样的恶耗,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和一个十三岁的男孩来说,真是天大的灾难,对他年过六旬的老娘来说,更是天塌地陷的打击。

他老娘哭晕过去了三回,打电话给李爱民,跟他说:“回来吧,回家来!”一双儿女在视频里哭着喊爸爸。

十几岁的小孩,早已经知道了绝症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李爱民看着视频里的一双儿女,就像有人抓住了自己的心肝,用力撕扯。他如梗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把手机递给了旁边的妻子。

妻子开始跟老娘商量着该怎么办,不能回家,要治病也得留在大城市治,最后决定儿女休学,一家人出来聚在一起,想办法凑钱治病。

老娘挂了电话,便开始在村里挨家挨户的乞讨,旧债未还清,又要借新债,实在是迫不得已。

去学校办休学,校长听了他们的遭遇,很是同情,还发动了全校捐款,农村人的心眼,总是比较实诚的。

李爱民的老娘买了香烛贡品,拜访了家附近方圆几十里的各路仙婆,师公,见佛烧香,见神也烧香,总之是苦苦哀求,磕头见血,又到当地的教堂去见了上帝之子,那位被钉在了十字架上的圣人,求回来个十字架。

总之满天仙佛,土地山神,只要见到了,她都要去哀告一番。

然后便带着孙子孙女坐车五六百公里,到了李爱民所在的城市。

一家人见了面,先是老娘抱着儿子哭了一阵,然后是父亲抱着儿女又哭了一阵。

哭完了,李爱民带着他们逛商场,吃啃得起。

一家人有说有笑,高高兴兴的,好像忘记了所有令人伤心的事情。

第二天,老娘开始认真打听当地的寺庙道观,妻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唠叨她太迷信,也凑过去跟她一起讨论该如何表达她们的虔诚。

妻子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关于西藏转山的电影。伴随着悠长纯净的音乐,人们虔诚的一步一叩拜,真是让人心灵受到洗礼。

妻子福至心灵,似乎想到了一条救命的计策。

挑了一个星期天人多的时侯,瞒着李爱民,她们娘俩带着块木板牌子,写着她们不幸的遭遇和拜佛祈福的心愿,到了当地最出名的寺庙山脚下。在人来人往的山下广场,李爱民的妻子一改往日的自尊好强,跪了下去,顺着山路一步步磕头上山。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终于引起了公园保安的注意,保安过来,看了她们的牌子,反常的没有对她们进行驱赶,还给她们开路,维持起了秩序。

很多人拍了视频上传网络,一路尾随。

她们举着牌子,走一步,跪下,放下牌子,双手合十,磕头,拿起牌子,站起来。又走一步,跪下,放下牌子,双手合十,磕头,拿起牌子,站起来。机械的重复着,满头大汗。

平时一个多小时的路,她们走走停停,叩拜了大半天,额头都磨出了血。

网上热闹起来,到她们拜到第三座山寺的时候,终于引来了主流媒体的关注,有记者来采访她们,核实情况,作报导。

大概官家终究是要点脸面的,李爱民住进了医院,有领导提了礼品和捐款过来慰问。也获得了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捐助。

李爱民接受了手术,可惜三个月后,他还是带着无限的遗憾与不舍,闭上眼睛,消散了意识,辞世了。

李爱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新出生的婴儿,刚刚剪了脐带,身上还冒着温热的蒸汽,滴着母体带出来的血。

接生的女医生捉着他的一条腿,把他倒吊着提起来,用手轻拍了他新鲜粉嫩的屁股,奇怪的说:“咦,样般不叫怪?”

李爱民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四处观瞧,产床上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满头大汗,一脸疲惫,焦急的看着不哭的李爱民。看脸上慌乱的神色和憔悴的气质,分明是一位挣扎在贫困线上下的农家妇女。

李爱民听着他们讲他只能听个半懂的方言,终于确定自己已经投生在了一个穷困的家庭,他愤怒了。佛曰:“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前世的前世究竟做过什么恶,造过什么孽,让他的前世受苦受难,他是一点也不知道的,但他认了。

可是他却清楚的记得,自己前世确实是没做过一件值得炫耀的坏事的,除了小时候踩死过蚂蚁,偷摘过邻居家的果子,最坏的莫过于抛妻弃子,自顾自的死了,但这实属无奈,并不是自己的愿意。

还有那临死前想讹诈一笔钱留给妻儿的恶意,也终究因为良心的不允许而没有实施,佛又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自己也算是放下屠刀了吧,怎么却不见立地成佛。反而又入了这苦难的轮回,又成了这苦难的人?

大概佛也是不讲诚信的。

他越想越气愤,手刨脚蹬,发泄着不满,终于憋不住,“哇”的一声,响亮的哭了出来。

医生欣喜的说:“好了,好了,叫出声了”。擦拭干净,交给了他的母亲。

李爱民模模糊糊的吃了他妈妈的头口奶,便沉沉睡过去,再醒过来时,已经成了一个纯粹的粉嫩的婴孩,他醒着的时候,滴溜溜的转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这新鲜的世界。

李爱民这个名字,从此与他再无半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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