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四爷的伤感散文:最后的爷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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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作者的四爷一生经见了清朝、民国和新中国三个时代,是村里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也是家族历史天空中落下的最后一个爷婆。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篇《最后的爷婆》。

  爷爷五大弟兄中,四爷学的是木匠手艺。

  年轻的时候,四爷曾经挑着木匠担子走街串巷,为人家盖房子、做寿材、打家具。四爷见多识广,性格开朗,爱说爱笑,在五个爷爷中,他活的寿数最大,年近九十而终。

  小时候,我们这些孙娃子,在四爷跟前排起一溜溜长队,让他给我们相面,看长大了能不能当官。

  四爷坐在碾盘石上,用拐棍在地上画个圆圈,让我们轮着往里面站。等我们两腿分开站好,四爷把他的拐棍伸进我们的两腿之间,然后深吸一口烟,把烟雾向圈里立着的孙娃脸上慢慢喷去。四爷眯起眼睛,一边用拐棍在我们的两腿之间来回快速地敲打,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三尺桃条软休休,插到江边水溜溜……”我的亲爷殁得早,四爷一直偏心我们。轮到我和弟弟时,四爷说的都是好听话,四爷的拐棍只在我们小腿肚子上敲,从来不敲打我们的干腿子和“核桃疙瘩”(脚踝骨)。

  有个经常吊着鼻涕的孙子站在圈圈里让四爷看。四爷说:“你这个瞎怂娃,先把你鼻子里那两条虫子拿了,回去把脸洗干净了再来,要不然长大了连媳妇都寻不下,还当啥官哩嘛。”受到批评的孙娃一听,大声吆喝:“四爷四爷,啥会儿吃你的臊子面呀?”说完,这个猴脚猫手的匪头子娃,抢了四爷的拐棍就跑,娃娃伙一哄而散,而四爷一点儿都不生气。20世纪七十年代,每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里,在周原大地上,在我亲爱的家乡那洒满阳光并不宽大的泥土街道上,一位慈祥的白胡子老人颤巍巍地追赶着,大声地喊喝着,幸福地微笑着。这是我儿时记忆里最美丽最幸福的爷孙乐场面!

  胡瞎胡闹可以,但我们心里都亮清,四爷有一件东西是碰不得的,那就是四爷用来惩诫的烟锅。我是最腼腆听话的孙娃,就这,四爷的长烟锅也敲打过我的头。四爷的烟锅足有二尺长,烟锅杆杆一头是黄铜做的烟锅朵脑,另一头是青色玉石烟嘴子,烟锅杆杆上还拴着一个黑色的烟丝布袋,布袋袋上面有扣线绣的一对香色鸳鸯鸟,烟丝袋是四婆留给四爷的念想。

  我们的第一任四婆娘家在西庄村,生我劳织姑时大出血,大人没保得住。第二任四婆是从杜城改嫁给四爷的,带来一个姑姑。四婆个子高挑,长相好看,泼辣能干,自她一进家门,一大家子人上锅上灶的事,她就成了领班。我娘大案擀面的手艺就是四婆的真传。民国十八年的年馑,四爷领着四婆去逃荒。一路上,四爷没黑没明地给人家做木工活,四婆带着两个娃娃沿街乞讨。后来实在艰难,四婆就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卖了钱,换来饭食,养活劳织姑。

  四婆是个能干人,也是个实诚人。逃荒路上,她向四爷做活的那家人借了一斗荞麦,从卖凉粉开始,慢慢地能够勉强糊口,再后来就把叫化棍棍子扔了。四婆给我娘传授她卖凉粉的秘籍时说,做凉粉关键是要掌握好一碗水,如果锅里该添十碗水,添九碗就可以了,这样做的凉粉筋道,人家吃了觉得实惠,下次还来吃;如果多添一碗水,这样的凉粉太软,人家吃一次,下次就再也不来上当了。

  逃荒回到老家以后,四婆相继生下了我七爸和我香香姑。四爷的晚年,七爸和七妈都是生产队里的骨干劳力,七爸主事管家,七妈洗衣做饭,端吃端喝,四爷啥心都不用操,只管坐在村中央的石碾子上打发时间。

  石碾子是村上的闲话场场,也是最热闹的地方。吃饭的时候,庄稼汉人端着个大老碗,圪蹴在石碾子周围的地上,他们一边吃饭,一边听着高音喇叭里的国家大事,议论着村里的东家长、西家短。但只要上工的铃声一响,生茂哥将活路一分配,村民们就纷纷回家拿工具去地里,娃娃伙背上书包去后街的书坊,闲话场场一下子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石碾子、四爷和他脚下一群觅食的小鸡娃子。

  到了冬天,四爷天天坐在碾盘上晒暖暖,只是四爷的手脚越来越笨气,吃烟时,他把烟锅朵脑伸进烟丝带里挖烟丝,半天拿不出来。用火镰打火,一遍一遍地打,就是打不着火。四爷的话越来越少,也不给我们相面讲故事了。有一次,我看见四爷一个人坐在碾子上淌眼泪,就回家给我娘说了。娘说,你四爷想你四婆了,他这辈子亏欠了你四婆。我知道,娘说的是逃荒路上四婆卖女的事。

  那年冬天,一听说四爷不行了,我和弟弟就没心思上课了,我俩赶紧往四爷屋里跑。四爷住的北屋屋子里站满了人,等我们挤到炕边跟前,只见四爷仰躺在炕上,已经叫不言传了。

  四爷就这么走了。

  四爷一生经见了清朝、民国和新中国三个时代,是我们村里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也是我们家族历史天空中落下的最后一个爷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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