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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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有了意识,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周围是混沌的黑,柔软的拥挤。我闻不到气味,但是我能知道我的周围是腥甜的温暖的。羊水刚好漫溢过我的头顶,黏滑得像母亲的手掌,使我昏昏欲睡……

  我开始呼吸,由一根脐带连接,就像藤上结出的瓜纽,我已经拥有了自己独立的生命特征。

  我紧密地附贴在子宫里,感受着母亲的心跳、血流,我依靠着她年轻强健的肌体,拼命吮吸着营养,我的视觉、听觉甚至某个微小的器官逐渐清晰而明朗,那豆芽般的细弱、坚挺,宣告了一个生命即将诞生。

  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已经遂了我妈的心愿。

  遇上好心情,她就会一面唱歌,一面用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肚皮。

  她还跟我说着悄悄话:你一定要是个男孩哦,你要为妈妈争气——如果你是男孩,你爸爸答应我的事情就不敢不兑现。

  我爸爸究竟答应了她什么呢?

  有一次,我偷听他们俩在说话。

  妈妈低声说,你还不离婚吗,难道你要我当一辈子小三?

  爸爸低声说,有房子住,有钱用,有车开,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妈妈大声说,我要做你的老婆!

  爸爸低声说,你还不是我实际意义上的老婆吗?干嘛看中那一纸合约呢?我难道不想跟你结婚吗?可我这副市长的身份,你说我能离婚吗?

  妈妈生气地问,那我儿子生下来是什么名份?

  爸爸低声下气地说,这个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驾驶员小王还没结婚,到时候我让他和你拿个结婚证,等孩子生下来报了户口你们再去办离婚,孩子就跟你姓。

  妈妈声嘶力竭起来,亏你想得出,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妈情绪激动,弄出了很大的响动,我小小的肉身在子宫里左右晃荡。

  他们说的话我似懂非懂,也懒得动脑子去思考,我只想吸足营养快快长大。

  我以为这些问题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这一觉睡得真沉。我是被妈妈的哭声惊醒的。她一哭我就浑身难受,怎么着都不舒服。我生气了。我一生气就会反抗,对着她的某个部位踢了一脚又一脚,让她领教一下我的拳脚功夫。

  我听见有人敲门,爸爸进来了。 妈妈停止了哭泣,责问道,你为什么几天不来,什么时候给我买房子?

  快了。只要西园小区一动工,开发商立马就会送一套精装修的房子给我。那一块地皮是黄金地段,可以开发许多套门面房,都是我帮他争取下来的。

  你放心好了,儿子一出生,新房子的钥匙保证交到你手上。

  妈妈笑了。

  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我又长大了许多。偶尔顽皮,便在原地蹬腿伸脚,自得其乐。

  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妈妈情绪失控地又蹦又跳地大声哀号,我随着她的身体“咕咚”一下翻向左边,又“咕咚”一下翻向右边,犹如狂风骤雨突然降临,大海里波涛起伏。我妈妈心里的血,和着眼泪一起流淌。

  有个女人在踢打她、怒骂她:都是因为你这个贱货,他才被送进去的!

  是谁被送进去了?送到了哪里?为什么要怪我妈妈?

  那天我的头部受了重创,晕晕的,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巨痛袭来,从子宫外面伸进来一根又长又细的银针,直插进我的头颅。我无处可躲,只听到我妈妈隐隐的哭泣,声音很低,很压抑,也很绝望。深深的恐惧感使我情不自禁地挣扎起来。我不甘心啊。我没做错什么。还有一个月我就出生了,就算是现在出来我也可以存活的呀!

  我出来后就有人权啦,没有人再敢伤害我了!为什么就差那么一点,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健康的活体,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救命啊,救命! 然而我的抗争是微弱的、徒劳的,挣扎了一会之后,我被迫离开居住了八个月的子宫。我临死都不明白别人为什么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解决我还没来得及见到光明的生命!

  唉,也许我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就像从一根藤上随手掐掉一个瓜纽而已。

  我是无辜的,我爱这个世界,可是这个世界,它不允许我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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