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事说过,在我们所工作的师大的后门附近,有众多的小贩,他们之中实在不乏高人,可她不信。偶尔和我一块去碰碰,也真巧,第一次就给找着了。
那天下午不过五点半,我们各自提着买来的手抓饼、果子煎饼及鹌鹑蛋,一边啃着饼,一边悠闲地往回走。同事问要不要买点水果,我提议买小西瓜——那种一人吃一个刚好,就用汤勺舀着吃的。半路上,看见前头几米处刚停下一辆脚踏车,那板上堆的正是一个个小小的比拳头稍大的口口脆。
我们便走过去。同事问西瓜怎么卖之类,专注于一个个将要挑选的西瓜。我倒是把注意力给了卖西瓜的贩子:矮矮的个子,脸膛黝黑黝黑的,手脚干练地把有点散的西瓜一个个码好。这也好象没什么特别,说得上特别的是他鼻梁上架的那副金边近视镜,还有种一般小贩所不具备的炯炯的眼神。我等他答完同事的询问便像天线宝宝似得问开了:“你怎么卖起西瓜来了?”
也许我的口气特像多日不见的老友,也许是小贩本人已看出我也不像是寻常的顾客,所以他抬头看看我,挺温和地一笑:“我怎么就不合适卖吗?”我说:“没什么合适不合适吧,你使我想起了陆步轩。他卖肉,你卖西瓜。你们怎么都这样呢?”小贩有点羞涩地笑笑:“啊,这事说来话长啊。”一听这话就是没打算好好地讲,我也不好强求,毕竟是初次见面。我转而问:“没卖多久吧?”他一边翻弄他的西瓜,一边似感叹地说:“两三年了。”我边挑西瓜边似不经意地问:“生意比起同行来,算怎么样?”他摇头:“实在不怎么样——从我这卖瓜都两三年了还踩个破车就该看出来了。”我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境况不是越来越好吗?”他呼气,停止手中的翻捡,手肘撑在木板上,看着我们:我深刻认识到了,爱读书写写的文人离开他的原位,进到社会来,那就什么都不是!我周身一振,没想到是这样的事实啊。
同事拉拉我,小声地问:“你早看出他是个文人吗?”我点点头,向小贩说:“那怎么不继续好好地做你的文人呢?”他摇头:“有时,命运的事,谁说得清楚呢?安静读书的日子,不知道那是福,总以为外面的世界精彩,想去闯闯,又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出去也能像驾驭文字一般掌握所有,而事实不尽然,那碰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亏得一塌糊涂,回头才发现,原来的路给堵了,回不去了。”我无语,回味着这般心路,也是只能感叹。
默然良久,我问:“那就做起了这个营生?”他笑笑:“没办法,要活命啊,一家几口要过日子呀。”我点头,表示认同。为缓解他的压力,我说:“估计收入不会低。”他笑:“够糊口的。”我顺着问:“家里开支大吗?”他点点头:“孩子上学所有的学费生活费,老人的生活费,自己的生活,还有房租水电,是紧绷绷的。”我想起文人的天职,问:“还能看看书写写字什么的吗?发点东西可能还可以增加点稿费收入。”他摇头:“没那个精力了。每天天未亮,三四点钟就奔水果批发,然后各个点地转卖,卖完回家已是晚上八九点钟,洗漱打理,已累得只想躺下了——没那个福气了。”
我沉思,想着现在的生活该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多少人吃着生活的苦,虽然只挣一日三餐,却还是这般的孤苦。这是为什么呢?他也不是一文不名,也不是不学无术,可怎么就走到这样的地步?说放错了地方吧,但他曾经也在他乐意呆的地方,可他还是走到这里来了。我真的很费解,还好我们、他们都没有停下,都还在继续,都还走在路上。
同事要称西瓜,我也就称一个,算是给这个文人开个利市。,他问我是在这里工作吗?我说是的,就在这校园里。他笑笑说:“一看就是教师呢。”我笑笑,带半点安慰的性质说:“是什么呢,收入是没法和你相提并论的。”曾经的文人憨憨地一笑:“哪里哪里。”
同事给他西瓜钱,因为没有零钱,而他也找不开,这带来个小小的麻烦。我找自己的,除了10元,也没有零钱了,就帮不到他们了。同事便翻硬币袋,把所有的都翻出来,。文人说,也可以。同事很不好意思,她说:“本来是一块八毛呢,这样平白少了你三毛。”文人笑笑:“无所谓了。”
我们各自提了自己买的瓜,准备走,那个文人却在背后喊:“等等。”我们转过来,他从装散钱的小盒子里抓起2角钱递过来:你的。我当然不接:。他解释:“这怎么行,你的要小一些,还要多收两毛——这太不公平。”我说:“这不存在,,是你大度让了她三毛,我嘛,刚好有那个零钱,你就不用让了——没有的话,相信你也一样地让的。”文人点点头,把两毛钱放回去了。我们祝他利市,转身走了,他还在后边喃喃地谓“真是的真是的”。
不几日,我们又到后门去买吃的,又碰到他,便又各自称了一个口口脆。我想起他的生活,便又问:“你这样的生活,难道仅仅是忍受吗?没有点主动的想法吗?”他笑笑说:“我也想啊,等我某一天卖不动了,或是生病,改行啊什么的,就会从头到尾把这段生活如实地记录下来,应该是部辛酸史。”我很鼓励:“写好了出版去,名字就叫《卖瓜文人的辛酸史》。”他豪爽地哈哈大笑—— 声音洪亮,可真不像他这个个儿发出来的。
随后又有几次见到他在后门附近卖瓜,有时也买,有时不买。无论怎么说,见到人了,也就知道他那辛酸史还没开始动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