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太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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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君在三十岁还差半年时,谈了一个男朋友。本以为这又是个人恋爱史中毫无特色的一笔,没想到越谈滋味越浓,其貌不扬的男朋友身影越来越高大,份量越来越重,两人逐渐有了爱到死去活来的态势。她心说不好,怎么有种老房子着火的感觉?但控制不住,火势一路蔓延。

  终于,男人说,知道吗,你就是我爱的那个人。

  陈君的世界忽然静了一下,自己原以为真爱只在小说里出现,没想到现实生活中,也能出现:人世间最大的幸福,就是我爱的那个人正好,也爱我。一个人怀揣这样的幸福走在马路上,好比中了500万却不敢声张,陈君的幸福感既快乐又罪恶,她甚至不敢想象,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可怜的女人没有人爱,数次被男人抛弃,甚至为爱痴狂奔走天涯。而她呢?从未幻想过真爱是个什么玩意,居然现在也能百分百保证,没错,就是他。

  她忍不住怀疑了一段时间,总会出现不尽如人意之事,好比中巨奖的幸运儿总会家庭破裂或者爱人暴毙,她没准也能遇到种种情况,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真爱?偏偏他既没有难缠的前女友,也没有变态的老母亲,整个人都清白得如冬日里一道暖阳。

  陈君终于放心地开始谈恋爱。他们约会,一遍遍享受肌肤之亲,一遍遍腻着说我爱你。两个人都如童话里的男女主人公一般,永不厌倦。

  直到她发现一个问题:真爱,一点都不诗意。两人世界的幸福,其实相当单一。因为你知道他爱你,更知道你爱他,好像一道直白的欧式简餐,看上去花团锦簇,其实并没有多少实质内容。

  陈君想起聂鲁达的一首诗:“我喜欢海员式的爱情,接个吻便匆匆离去。”现在呢?她跟男人接完吻,照例还在原地,于是开始接一个又一个吻,这吻便也没有那一个吻香甜,好像第七个大饼永远没有第一个那么好吃。接吻接到一定地步,相拥着睡觉,醒了以后那个该死的好男人,没忘记尽心尽力为她煎两个鸡蛋,煮一锅粥,他说西式的咖啡烤吐司对身体不好。对比起那海员般的爱情,陈君的爱情瞬间没有了格调,因为幸福太满,一次吃足一只6寸巧克力蛋糕,丝毫没有回味。

  她有时候想起前尘往事里那许多前男友,奇怪,那些人渣一般的前男友,自己当时怎么会感到阵阵心痛,心痛到能明显感觉到“爱恨情仇”四个字挂在头顶上方。有一个男人,打了几百个电话过去,一夜没回复,她就那么痴痴等了一夜,不眠不休,似乎在为自己的痴情立碑。那时候爱的热度,足以一把火烧死那些负心汉。负心汉大概怕被焚烧,总在第一时间撤离现场,留下她空荡荡在爱的回忆里,几乎痛不欲生。

  但对面前的真爱,这个男人尽责地做着一切男朋友该做的事,买礼物,送花,第一时间回短信,从不漏过她一个电话。于是她想着,这样的好男人,即便分了手,再见亦是朋友,她是不恨他的。可是有爱没有恨,多么单调?

  爱伦·坡便讲:真挚的情感有种质朴的气味,那是不能拿来当诗才用的。所以徐志摩写的那一本情书,她一点翻不下去,嫌腻,腻得像乡下人烧的红烧蹄膀,没一个人愿意戳筷子,除非这个人实在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而又饿得发慌。

  并且,陈君以为这世界上最壮烈的感情,莫过于一场轰轰烈烈的失恋。一个像她这样年纪的女人如果失了恋,既有理由辞掉工作,也有理由背井离乡做一次长途旅行,要不去一个偏僻之处过一段隐姓埋名的生活,再不然,索性出国留学,重新做人。失恋对于她,是无限可能。这些可能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在异乡小酒馆碰到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一夜暴风雪后,各自埋头离去。她的痛和伤更烈更重,便不枉狂爱了这一场。

  陈君常想到《过把瘾》中的杜梅,为了感受到爱,非要给对方些不痛快,如果条件允许,最好要把自己致残来考验男人的爱情。对啊,爱如果不痛,算哪门子爱?

  但她现在的爱,除了甜蜜蜜,别无它词。他准备要娶她,他们双方的家庭称得上相配,她的朋友都说你男朋友真不错(这些毒舌女人居然没能说出一句坏话),她面前是一条两个人的康庄大道,她一眼望到底,看到两人生了小孩,20年后依然跟男人手牵手,自己略微发福毫无特色。这,便是到处相似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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