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回了一趟故乡,故乡已经没有亲人,所谓回故乡无非就是凭吊一下青少年时期生活过的地方,与同学朋友叙叙旧,联络一下感情。
老刘是我最好的同学朋友之一,以前在政府里当个一官半职,如今赋闲在家,深居简出平时与人很少打交道,主要是因为曾经当过官,现在拿着高退休费,住着大房子,而绝大多数同学日子过得艰难,生活没有着落,两相比较穷同学们就少了些与官员打交道的勇气。
我敲老刘门的时候,他从猫眼里看到是我,颇为惊讶说:“你要来为什么事先不打一个电话?也让我思想上有个准备嘛!”
进了门,刘夫人也对我的造访感到很高兴说:“我们家老刘自从退休以后整天孤独寂寞,除了做家务就是对着电脑玩游戏,你退休了也没什么事,怎么不常来看望我们?”
我应付说:“这不是来了吗?就怕常来给你们添麻烦。”
我一边喝着茶,老刘一边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把一起插队几个同学都请来陪你吧?”
我说:“人多了难于应付,再说你不抽烟,他们一来弄得满屋子都是烟味,你们俩口子也受不了,叫一两个就够了。”我知道老刘不缺钱,但是,年龄大了招待客人是一项很累人的事情。于是老刘打电话把常江、古都两个同学叫来了。
真是岁月不饶人,要不是在老刘家里我真不敢认他们两人,想起当年下农村的时候,个个都是风华正茂,相貌堂堂的帅小伙,如今常江头顶完全秃了,整个人黑里透红,一看就知道在野外干活儿,只有仔细辨认才依稀看出当年的影子;古都虽然头上还有一些稀疏的头发,但是完全白了,记得读书时他是全班公认的美男子,最显得苍老的是他的门牙已经脱落光了,瘪着一张嘴像一个老太婆,我当时就忍不住笑了问:“你怎么老成这么一个模样?”
刘夫人也是我们一同插队的知青她笑着说:“你还以为自己很年轻,洗漱间有镜子自己去照一照,历史规律谁都不能抗拒,都老了。”
酒席间,听老刘对常江和古都大致情况作了介绍。常江招工时着实让我们羡慕了一把,他是第一个招工回城的,招工单位是市文工团,记得在学校时我是导演,排演了几场京剧《沙家浜》,常江饰演郭建光,颇有名气,因此就第一个招工回城了,而且是文艺单位。后来改革市政府不再给市文工团发工资,让他们自负盈亏,文工团既没有好的剧本,又没有好的导演,上哪儿盈利去?只好宣布解散,从那以后常江就开始给泥瓦工当小工,收入还不够自己吃喝,他老婆也是市文工团的演员,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但是,文工团解散以后却调到是文化馆,夫妻间再也无法和谐相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离婚以后,常江破罐子破摔,挣钱不多,花钱不少。抽烟喝酒打麻将,在文工团的时候,他是奶油小生,要保护嗓子,什么恶习都没有,现在他基本上算得上五毒俱全了,说起来常江孙子都有了,但是这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他给孙子买礼物,他前妻立马就给他扔出来,也不准儿子孙子认他,他的确有愧于儿子,儿子小的时候都是他妈抚养的,他自己还自顾无暇,当然也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义务和责任,孙子就更与他无关了。但是,这一切都怪罪于他吗?那不都是改革闹的,他的这种话跟谁说去呢?
古都情况又有些不同,他刚招工回城那时候饮食行业很吃香,要想进入这个行业或者家里有关系走后门才能招工进去,或者因为社会问题受到伤害知青办特别关照。古都在农村不爱干农活,那时候每逢冬季农村青壮劳动力都必须“上水利”,所谓上水利就是修筑长江大堤,从江滩外取土或者用箢箕扁担挑上大堤,从江滩到大堤一般两三公里,垂直高度大约五六百米,一担泥土一般有150斤左右,是一项非常吃力活儿。或者用独轮车推上大堤,独轮车一车装载泥土五六百斤,推上几十米的陡坡更是一项艰苦的体力活儿。我们都去修筑大堤了,古都一个人留在知识青年住的牛棚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农村有四个闲来无事的中年妇女她们路过知识青年住的牛棚,一眼瞧见古都,她们大约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知青中最帅的帅哥,四个人不由分说一拥而进,紧闭了牛棚的大门,把古都轮奸了。可是中国的法律,男人不能成为强奸的客体,古都的家人又不依不饶,最后市知青办出面调停,让古都优先招工,并且是饮服公司,事情才算画上句号。
古都回城以后很快就当上饮食服务公司经理,正当他前途无量之时,改革的春风刮起来了,餐饮业分化瓦解,餐馆都被私人承包了,饮服公司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人都纷纷另起炉灶做起了小生意。有一个我们一起下乡的知青肥肥靠家里的关系招工到饮服公司后来学成特级厨师,改革开放以后,他自己开价几千元一个月,不少宾馆酒店抢着要他。唯独当领导的没有一技之长打工谁都不要,万般无奈只得到码头去当搬运工,外地的货轮停靠在码头上,水果、服装、电器、烟酒等着人搬运上码头,通常这种活儿采取计件的方式发放报酬,古都年轻时体力活儿就干得少,后来年龄逐渐大了,更是体力不支,经常扛着货物摔跤,门牙磕光了,还遭到货主的臭骂克扣工钱,日子过得艰难,老婆从此与他分居,至今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老刘酒席间不断给他们两人夹菜,劝他们多喝几杯,刘夫人也对他们俩深表同情,还破例允许他们两人抽烟,我去他们家无数回,她从来不允许我抽烟,说抽烟把房子熏黑了。那天晚上老刘又特意把我们几个人请到夜市去喝酒,他对常江和古都说:“以后没事的时候常来玩,别的不好说,粗茶淡饭还是可以管饱的。”直到深夜,老刘又叫了两辆的司把他们分别送回家。
老刘在市委招待所给我开了一间房,他送我住进宾馆问我:“你还记得下农村时的一些往事吗?”
我说:“艰难困苦的农村生活怕是至死也忘不了了,尤其是前途无望悲观沮丧的心情像恶魔一样缠绕在心间始终挥之不去,往事不堪回首啊!”
老刘说:“你这是泛泛而谈,我说几件具体的事看你还记不记得?一次,古都趁我们都下地干活儿去了,他悄悄地把我们知青点的大米偷了卖掉了,然后他自己溜回家去,我们三个人整整饿了三天,差一点就饿死在农村里了,记得吗?”
我摇摇头说:“不记得了。”我说不记得了是真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跟农民关系特别好,我们有一个女知青提前招工在区供销社,是我的女朋友,农民所需要的香烟、火柴、红糖、肥皂都要计划,凭票供应,农民没有供应票证,因此什么也没不到,而我却能轻而易举地购买;那时候割资本主义尾巴,一户农民只准饲养一头猪三只鸡,而且还有上缴国家的指标,猪卖给了国家,鸡蛋也卖给了国家,农民想吃鸡蛋猪肉却没有供应票证,区食品公司朱经理跟我是棋朋友,我要购买鸡蛋猪肉也很容易,农民们几乎排着队请我吃饭,只有请我吃过饭喝过酒他们有危难的时候才好求我办事,所以我不记得在农村饿过肚子。
老刘说:“你三天以后回到生产队,我和老婆俩差一点饿死了,还是你去找大队书记要的粮食,大队书记不答应给粮食,你说你要杀死他,后来大队书记害怕才给了我们一百斤稻谷,你打米回来熬稀粥一口一口地喂我们,我们才活下来,你怎么会不记得?”
我说:“你说向大队书记要粮食的事我记得,后来大队书记威胁我说你以后不要想招工回城了,我哈哈大笑说,这一次你不给粮食我只杀你一个人,如果你不让我招工,我可就要杀你全家了。大队书记吓得发抖,结果后来我比你还先招工回城,看来人怕狠鬼怕恶,哈哈……”
老刘说:“那个时候,整个大队就剩下我们两个知识青年了,你说,他妈的在农村干好干坏一个样,不干了回家玩几天,那天我们从农村走了几十里路,正好在市文工团门口碰到常江他正拿着碗到食堂去吃饭,而且又是吃饭的时候,他不仅不留我们吃一顿饭还说我干脆跟你们一起走回家吧?当时我们俩没有钱,他可是有钱,替我们俩买一张车票不过是两毛钱,我们又走了十几里路才回到各自的家,你瞧他们那时候做的事情!”
我说:“这事情我也不记得了,我在外面风风雨雨几十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记得还真不多。”
老刘说:“我老婆早就认识到你这毛病了,她说,阿龙成不了大器,整个一个粗线条。那时候很多女知青都喜欢你,唯独我老婆能够把你看透,所以她选择了最不起眼的我。”
我说:“你老婆真是慧眼识金哪,我们这一大帮同学都没有你混得好,大小也是市委领导,一辈子过的风平浪静。我看你对常江古都很好,怎么还记得当年那些陈年旧事?”
老刘说:“本来也是君子不记旧恶,况且他们混的都很惨,我不过是闲聊而已。”
我说:“夜深了,你回去吧,夫人还等着你呢,你们夫妻是真正的鸳鸯鸟,明天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