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酒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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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贝卡,祖籍江苏南京,生于武汉,长于加拿大温哥华。长年无固定工作,游走各地,地下文化观察者,PARTY狂热分子。酒徒、混蛋、相信爱,追寻自由,愿世界和平。

一个潮湿的秋天晚上,天上见不着半颗星星,不远处的解放碑CBD像是浮游在云雾中的钢筋混凝土怪物。我正怀着异乡客的晦涩心情埋怨天气,转头就看见西西公园的霓虹招牌。十几枚彩色的小灯绕着“CICI PARK” 几个字悠闲打转,显得简陋又多情,仿佛老式游乐场的大门在向我招手。那扇门背后,有张好看的少年的脸时隐时现。

那是初见沧一,我在吧台买了瓶老挝啤酒便径直朝他走去:“你长得真好看!”他低头笑了笑,眼睛里全是少年才有的迷惘与好奇。他自我介绍,我叫李沧一,重庆人,写诗,喝酒。“我叫李贝卡,什么也不是,”我说,“如果非得给我加个头衔,我是酒鬼烟鬼飞行员。”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起身与对方握手,他戴金丝眼镜着呢子西装十足老派文人模样,我则是一幅衣衫不整吉普赛流浪汉的打扮,我们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那晚促膝对饮无数杯,从嬉皮士聊到Hipster,从纳博科夫到詹姆斯乔伊斯,从苦艾酒到竹叶青,直聊到云开雾散,皓月当空。踉跄离去时,门外几盆娇俏盎然的矮薄荷从夜色里探出头,屋檐上的猫正温柔嗔叫,霓虹招牌仍乐此不疲地向夜行的灵魂招手。陡然间感到被重庆的夜温柔包围着,裸露在风中的魁星楼广场,那间称自己“公园”的酒吧,“公园”里偶遇的嗜酒少年……我惊叹原来粗糙的重庆也会有这样一个活泼多情的夜晚。

后来我与沧一渐成至交,常相约到七星岗的纯阳老酒馆小酌。那是一个地道的老派酒馆,传统的木质方桌条凳,粗瓷杯碟,酒盅里暖着的现酿梅子酒,让人转眼回到百年前的重庆——号子嘹亮挑夫成群的老码头光景。就着麻辣爽口的凉菜和热气沸腾的豆子汤,不禁念起故乡武汉,老汉口江边的早点摊儿小饭店,夹杂着方言的叫卖声,以及那些散落在童年记忆中的码头遗迹。酒香里,两座城市边界模糊地交融着,前世今生,他乡故土,唯有斟满一盅热酒,举杯而尽。酒间沧一常说起客居帝都的数年,每每念及重庆的美酒佳肴,还有空气里的湿润味道,不免乡愁缱绻,“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兴叹,“重庆就是个风骚的老板娘,抱着一坛子陈酿女儿红,等你醉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在地下小酒馆儿的世俗烟火里,我们交换着彼此的历史与记忆,不设防地酩酊大醉,再相互搀扶着结伴回家。

冬天的时候,我拎着八两散装梅子酒去了沧一的影展。我邀他到外面共饮自带的小酒,谈起那幅名为《三角湿地》的黑白照片,凹陷的路基与雨后的水渍氤氲出某种隐喻般的轮廓,“重庆老是湿湿的,有种诡秘的雌性力场,像极了缠绵又决绝的巨蟹座爱人。”就是那种让他又爱又恨无可奈何的巨蟹座女人啊!此时,天空正飘着细雨,我抿了口梅子酒,用最好看的姿势抽完一根烟,试图在这已微醺的摄影诗人面前站成一幅画,并暗自希望他将我融入雾都湿润的夜色里。

翌年六月,李沧一离开重庆远赴欧洲求学,我也在夏天过后搬去其他城市继续着流浪生活。我们偶尔视频,他说起巴黎蒙马特高地上苍凉的黄昏,印着梵高头像的致幻苦艾酒,仿佛那里的一切都令他兴奋与好奇。唯有一次,他长叹道:贝卡,好想和你在夜幕中的西西公园再大醉一场。忆起初次见面的场景,以及那座我们已回不去的粗糙多情的城市——重庆,我想着:好酒友,咱们也算殊途同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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