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过被单上的心形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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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尔安在自己房间里上网。

  妈妈走进来借他的拉丁文字典。

  爱尔安顺口问:“妈妈,你和爸爸结婚的时候是在哪里举行婚礼的?”

  妈妈诧异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爱尔安说:“我在做社会调查啊。范妮布置的社会科学课作业,调查家庭婚姻对社会的影响。你知道现在的离婚率 有多高?”

  “多高?”

  “我刚从网上查到,现在德国每三家就有一家离异,大城市里每两家有一家。但是每天仍然有很多人结婚。范妮要我们写三个不同时期的婚礼,反映社会政治和经济的变化。写得好的会推荐给市里的晨报选登。——妈妈,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哦,婚礼吗?”妈妈笑道,“那时候我们没有举行什么婚礼。两个人先去街道办事处领了结婚证,然后两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这顿饭本来就该丰盛一些的,因为那天是年三十。”

  爱尔安问:“什么是街道办事处?”

  “就是……就是按街道建立的一种机构,管居民们的结婚,生孩子,打扫卫生,连发老鼠药都管……”妈妈解释得有些吃力,因为德国没有这种机构。

  爱尔安说:“那就有点跟这里的教区一样了。不过,教区管婚礼,洗礼,葬礼,不管打扫卫生。老鼠的事得联系逮老鼠的专业人员。还是中国人厉害。”

  “是啊,”妈妈说,“那会儿哪家吵架了街道主任还去调解呢,就跟这里的心理医生差不多,还不收费用。”

  但爱尔安还是想不通:“怎么会没有婚礼?你们没有同事和朋友吗,为什么不请大家来热闹热闹?”

  妈妈耐心回答:“第一,那是除夕夜,所有人都在家过年。第二,我有同事和朋友,你爸爸几乎没有。因为他是在国外念的大学,从来没有在国内工作过。所以后来只是请了我的朋友和同事来家里喝下午茶。”

  “有礼物吗?”

  “当然有啊。八十多件的全套餐具就有三套,咖啡饮具三套,刻花玻璃的高腰酒杯两套,还有油画,挂毯,中国字画,软木雕,唐三彩等等。对了,绸被面、蚊帐、枕头也有好几套,都是外婆的朋友送的。”

  爱尔安有点吃惊:“这么多礼物都运到德国来了?”

  妈妈说:“那得花多少运费?大多数礼物都留在外婆那儿了,我们只能带回朋友们的心意。”

  爱尔安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收了这么多东西你们也没请客,真是没有好意思。”由于语言环境的限制,爱尔安说的中国话里难免有些他自己的创造,比如他会把“不好意思”说成“没有好意思”。

  忽然爱尔安想到什么,他拉着妈妈冲到客厅里。

  “你看!”他指着桌上的橡木镜框,“这张照片上的礼服不是婚礼上才穿的吗?”

  照片上,爸爸穿着深蓝色西服,系着领带,神情有点严肃。使爱尔安感到滑稽的是,爸爸还紧紧攥着一付白手套。妈妈微笑着,她的长长的白纱裙拖到地上,手里是一束在绿萝中盛开的百合。

  妈妈说:“西装是自己的,白纱裙是照相馆的,那会儿这种西式婚礼照很时髦呢。”妈妈还记得当时裙子腰身太宽,那个女化妆师特意用了四根别针在腰背各处收了一下,前面倒是一点看不出。

  听妈妈这样说,爱尔安想起一个相反的例子。他因为手腕骨折去过贝朗特医生的诊所。贝朗特在中国学过针灸和推拿,他办公桌上的那张全家福里,他的太太穿着旗袍,他穿马褂,小儿子的头上还扣着一顶瓜皮帽。贝朗特说:“这是我们结婚五周年纪念照。”人们总是喜欢尝试陌生的东西。

  “没有婚礼,那有没有订婚仪式呢?”爱尔安又问妈妈。

  妈妈笑道:“这你得问你爸爸。”

  “有啊,有啊!” 老爸回忆起当年的事情一丝不苟。“我送了你妈一只在德国买的项链表,你爷爷奶奶拎了一只板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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