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鱼王的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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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西伯利亚的叶尼塞河上冷气袭人。钓鱼好手伊格纳奇却不畏寒冷,乘坐小船去放排钩钓鱼。他选择位置放下三行排钧,其中第三行的投放点最使他满意:那是暗礁的正下方,大鱼常在那儿出没,而一般人是放不准的。
  不一会儿,他从第一、二行排钩上取下七十条鲟鱼,又摸黑划到第三个下钧点。刚摸到系住钓钩的卡普隆绳,他就发现有条份量很重的大鱼在挪动。
大鱼拽着绳索,稳稳地往下沉,毫不惊慌失措。
  鱼王,碰上鱼王了!  伊格纳奇心乱跳,但还是沉着地一把接一把地将大鱼往船边拖。绳索的排钧上还钓到不少鲟鱼,伊格纳奇一点不去理会它们,任它们从钩上挣脱逃走。
  大鱼离小船越来越近了,它也越来越不安分,开始左冲右突,粗大的排钩撞到船舷的铁板上击出蓝色的火星。伊格纳奇机灵地跳开,避免大钩挂住自己的肉或衣服。他终于看清被拖近船舷的是条大得出奇的鳇鱼。它的外形类似古生物,从头到尾裹着骨质鳞甲,像条史前的巨晰,柔软的触须像最长最粗的白蚯蚓,它的黑眼珠外面有个黄圈,像蛇一样从水下冷漠地盯住人看。
  鳇鱼身上钩着六个钩子,伊格纳奇又给它加上五个,并把斧子也移到身旁,随时准备搏斗。不一会儿,鱼王的鳞甲把小船的铝合金外壳磨出叽叽嘎嘎的声音,鱼嘴里也发出咯咯咯的叫声,像是一种意味深长的嘲笑。它把小船拖向河心,突然辗转翻腾,顿时黑色巨浪铺天盖地压下来。
  伊格纳奇不敢把般划向浅水区:大鱼是绝不会答应这么干的,它肚里有足足两桶鱼子,只要肚皮一擦到什么硕东西,准会打挺翻身,把一切都搅得稀哩哗啦。
  对付这么大的鱼,最好有个帮手,但伊格纳奇马上又责备自己太懦弱。
确实,应该让大鱼多缠上几个钩子,然后把船划开,等待它在水里消耗得精疲力竭,才是最安全的对策。但是,鱼王一辈子只能碰到一次,还不是每一个人都碰得到……伊格纳奇兴奋地大吼一声:“豁出去了!”他举起斧头,用斧背猛斫鱼王的脑门。一记未中要害,他反而觉得应该抛弃这种屠夫式的方法,应该改用大铁钩一挥,把鱼王钩个正着。
  这时,他吸足一口气,把脚抵牢船帮,只要猛一用劲,鱼王就可能拖进小船,大功就可告成。但是,这关键时刻,原先愣住的鱼王威武地一个转身,把船甩得腾空而起,河水炸裂开,劈头盖面地扑向伊格纳奇。啊,船翻了!  翻落到河里的伊格纳奇,吞下一大口水,感觉到像有人抓往他小腿往河底拽。糟糕!原来排钩扎进了鱼王的身体,此时也扎进了捕鱼人的身体!  伊格纳奇向上一窜,喷出口水,吸足空气,顺着卡普隆绳游到船边,一把抓住船舷。但是,现在要爬进船去是不可能的:鱼王正在拼命翻腾,排钩一个接一个扎进它的身体,甩开的绳索乱舞,也让伊格纳奇腿上再加了几只缠在一起的钩子。伊格纳奇拼命把腿伸到船底下面,避开像炸开的弹片似的排钩,但已经扎在腿上的钧子是无法拿掉了。
  “上帝啊,分开我们吧,让它走吧!”伊格纳奇痛得绝望地在水中祷告起来。
  这时,鱼王似乎消耗掉了全部精力,平静下来,但它又奇怪地想挨着点什么东西,鼻子尖竟顶着伊格纳奇暖和的腰部,咯吱咯吱咂巴着大嘴。这一来,伊格纳奇吓得魂飞魄散,双手扶着船舷一点一点移开,但鱼王尾随不舍,冰冷的鼻子软骨一直紧挨着他的腰部、胸口,吱吱的声音像是把钝的锯子在锯他的助骨,那张该死的大嘴巴就像绞肉机的进料口!  寒风吹动河面。很快,鱼和人都精疲力尽了。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伊格纳奇想,人的热血在冷水里是凝结不住的,一定还在流淌,鱼的冷血会不会凝结呢?  他的牙床上下磕击,发出很响的声音,下肢痛得麻木了,而手也发僵发直。他很清楚,只要抓住船帮的手一松,一切痛苦很快就会结束,鱼王会把他压到水底,随着阵阵翻滚,排钩会把人和鱼刺得皮开肉绽……想到那种血肉模糊的惨相,想到一世捕鱼能手的英名将受耻笑,伊格纳奇猛吼一声,突如其来用足狠劲引体向上,想翻进近在咫尺的船舷,滚进船舱,但是,鱼王一受到惊动,就嘴巴一顺,弓起身把鱼尾巴一扫,顿时,又一串排钩戳进了伊格纳奇的大腿!  他倒抽一口气,身子耷拉下来。鱼王也马上安静下来,似醒非醒地靠在他身旁,阴冷的眼睛里透出梦幻似的迷惘。
  伊格纳奇忍住痛,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暗自庆幸:鱼王已经昏昏欲睡,眼看就要翻身肚皮朝天了。但是,鱼王临死时的挣扎又使他感到莫名的恐惧。
渐渐地,他觉得冻僵的躯体麻木了,脑子也像结成了冰。他明白,自己和鱼玉已经拴在同一根死亡的缆绳上,什么时候都可能同归于尽,只要冻僵的手一脱开船帮,他们就将沉入河底,在沙泥里晃荡,直到卡普隆绳烂掉,或许能浮出水面。
  他曾见过一个淹死的人。那人的眼睫毛先被小鱼啄光,啃去眼皮,有些小鱼虾甚至钻到眼珠后面,使这对眼睛显得又圆又大。尸体的耳孔和鼻孔里还露出小泥鳅和小鳗鱼的尾巴……想到这里,他腾出一只手,猛挺身捶打鱼王的脑壳,怒骂:“滚开,快滚开!”  鱼王缓慢地挪开一点,但还是搅得水浪起伏。伊格纳奇抓住船帮的那只手瘫软下来,他只好用尽力气把身子往上一耸,将下巴颏搁在船舷上,虽然人没沉下水,但颈椎骨马上被扯得咯咯响。现在,他觉得全身似乎只剩下头和颈子,躯体其它部位的感觉都消失了。
  他自言自语地劝鱼王快点死掉。他说:“哎,你要什么呢?你反正要死的……”但他越说越轻,渐渐进入半昏迷状态。
  鱼这时也侧转身子,奄奄一息。
  伊格纳奇回想起自己一辈子干过的许多错事,觉得再也没有机会去纠正和弥补了,他将在黑夜里冰凉的水中为这些过错受罪至死。
  当他的下巴颏感到麻木时,他又下意识地将手吊住船帮,等待命运的安排。
  突然,河上响起了熟悉的马达声,那是他弟弟驾驶的一条汽船开来了。
他立刻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时还不能呼救,只有等他们关闭马达下排钩时才能高喊。
  但是,这时鱼王也感到了水浪的冲击力。水浪曾使它从一颗黑色的鱼子孵化长大,曾在它吃饱喝足后抚拍它入睡,在神秘的产卵季节,水浪又使它领略到甜蜜的痛苦。现在,水浪又在呼唤它了。鱼王竖直身子,翻个筋头,腹部朝下,掀起尾巴,迎着水浪冲撞过去。
  这一冲一撞,差点把伊格纳奇从船舷上硬扯下来,他抠着船帮的指甲也差点被连皮扯掉。随着啪啪啪几声,几个钩子顿时折断。鱼王连续拍打尾巴,虽然它身上的肉被未断的钩子一块块撕下来,但它终于自由了。
  鱼王身受重创,但并未被制服,它在远处一跃而起,轰隆一声落进水里,随即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就不见踪影了。
  伊格纳奇无力地吊在船舷上,感到如释重负。他默默地向鱼王消失的方向祈祷:“去吧,鱼王!我不向任何人说起你的行踪,你尽情地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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