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路:什么样的教育就有什么样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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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三年,上海终于出现了一篇高考满分作文。阅卷专家分析说:“这篇文章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视角独特,关注农民工的人很多,但是关注农民工子女的人却很少。作文在客观描述、合理想象之中又饱含真情实感,不愧为上乘之作。”

  阅卷老师在媒体上点评,这篇满分作文有五大优点。确实,如果我们只是把这篇作文视为应试作文的话,它可以称得上是一篇符合要求的作文。但评价只能到此为止,阅卷老师对其作出如此高的评价,并通过媒体广为传播,恰恰折射出当今中国教育的弊端。

  首先,文章居高临下,洋洋洒洒,给人的感觉是在我们的老师谆谆教导下写出的政治论文。甚至文章中所引用的细节,也是似曾相识:“记得一位记者问一个打工子弟学校的孩子,学成后是否会回到家乡时,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一定回去!那一刻,我差点落下泪来,为他们的成长。”如此宏大的叙事空间,尤其是小姑娘的豪言壮语,当然赢得了主流话语的认同,也容易得到阅卷教师的一致认同。

  此外,整篇文章的叙述点是在一个盛气凌人的视角,似乎连阳光的角度也是由作者安排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照亮了城市的尽头,照亮了他们的生活。因为阳光是先照亮作者的,然后随着作者的引导,照到了城市的尽头,给“他们”带去了光明。这样一种无端的话语权的诞生,和我们的教育难道没有关系吗?尤其是文末得到大为赞赏的一句:“他们,终将会成为我们。”而我想到的是:为什么不可能是“我们”也许会成为“他们”?其实换位思考所带来的结果,也许更有价值,可以将这一代人对社会的认识引向更为真诚的层面。然而文章一开始就以高人一等的姿态出现,这是一种合理的、真诚的思考角度吗?这是一种完全对等的对话空间吗?我们可以理解考生在应试教育的熏陶下,为了迎合阅卷老师的口味只能这样写,但如果把这篇文章拔高到没有缺点的程度,则只能使学校的作文教学误入歧途,培养出来的文章高手至多只能是盛气凌人的文字大师,而不大可能是“我手写我心”的率性才子。

  接下来我想到,曾经被视为一代宗师的杨朔,他曾经是中国学生和文学爱好者们顶礼膜拜的对象。然而在如今的百度百科上,是这样评述这位散文大家的:杨朔的散文可说是确立了一个极典型的模式,模仿者无数。他独特的构思方式——言此而意彼,虽为精巧,其实却很易学、易仿。只要翻翻当时的报刊,便不难发现:大量的记事、抒情散文都令人惊异地循着杨朔《荔枝蜜》、《茶花赋》之类散文的思路,甚至连写作者的思想感受历程也千篇一律。

  令人慨叹的是,这种“炼意思路”也被当成百用不厌的模式照搬进中学语文课堂。用这样的模式去教育、评卷、批分,《他们》满分的出现,也就很自然了。

  在这里,我要说一说的美国女摄影家玛丽·艾伦·马克。她曾经整整一周和精神病人生活在一起,拍摄了震惊社会的《81号病房》,真实地揭示了精神病人的精神世界,而非简单地施以廉价的同情。她说:“我的作品最关键的就是进入,其中没有什么秘密。我只是向人们解释我在干什么,然后让他们自己决定是否让我进入。”只有进入,才可能得到真实的感受,才可能将真实的感受传递给其他人。满分作文《他们》的作者进入了没有?很遗憾,通篇都是一些想象的描述,是基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以想象的空间完成的排比句,是将平时从报刊中读来的、从各种媒体中听来的“高调”文字巧妙糅入其中的过程。请看:“记得那年春晚他们稚气的宣言:‘我们的学校很小,但我们的成绩不差’‘我们不和城里的孩子比爸爸’‘北京的2008,也是我们的2008!’”初读之下有点感人,再读之下俗套,与几十年前一样,与我们小时候一样。中学教育为什么变化如此小?

  摄影评论家顾铮说过一段话,尽管是针对艺术家的,放在这里一样适用:“于是,在这些时髦的关心底层的背后,我终于发现了一种真正的虚伪。由于不能对抗市场资本等对于艺术与艺术家的百般羞辱,这些犬儒主义实践者的艺术家们于是转而以关心社会‘底层’的方式来人为制造一个心理落差,自我培育一种可以关心他人的优越感,以此化解、转移自己在别处受到的屈辱。于是,我也终于发现,所谓的代言,对于这样的艺术家来说,既没有代他人言,也没有使他人能言,而只是一种为了自己的‘代’自己‘言’。而对于底层来说,即使是所谓的‘代言’,那也只能是以他们的失言为代价的武断的代言。”

  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也许我们不应该提太高的要求。但是,满分作文的出现,正好证明了中国教育的严重缺失。更为严重的是,这样一篇范文的出现,会对以后的中学作文教学、会对今后的高考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不敢想象。

  谁来拯救批判力和自省力的缺失?我找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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