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
二、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
三、我要一个爷爷欢喜,你也欢喜的人来接收这只渡船。
四、每一只船总要有一个码头,每一只雀儿得有一个巢。
五、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真性情的人,想法总是与众不同。
六、她欢喜如此寂寞地玩着,就因她早就为热闹弄疲倦了。
七、秋冬来时,房屋在悬崖上的,滨水的,无不朗然入目。
八、像我这样的女人,总是以一个难题的形式出现在感情里。
九、雨后放晴的天气,日头炙到人肩上背上已有了点儿力量。
十、这些诚实勇敢的人,也爱利,也仗义,同一般当地人相似。
十一、我大概是一只鸟。充满了警觉,不容易停留。所以一直在飞。
十二、时间在成长她,似乎正催促她,使她在另一件事上负点儿责。
十三、或翠翠与黄狗皆张着耳朵,听祖父说些城中多年以前的**故事。
十四、夏天则晒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裤,可以作为人家所在的旗帜。
十五、茶峒地方凭水依山筑城,近山的一面,城墙如一条长蛇,缘山爬去。
十六、她有时仿佛孤独了一点,爱坐在岩石上去,向天空一片云一颗星凝眸。
十七、黄昏来时翠翠坐在家中屋后白塔下,看天空为夕阳烘成桃花色的薄云。
十八、一切都是那么静寂,所有人的日子都在这种不可形容的单纯寂寞里过去。
十九、该笑的时候没有快乐。该哭泣的时候没有眼泪。该相信的时候没有诺言。
二十、他从不思索自己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的很忠实的在那里活下去。
二十一、或祖父同翠翠两人,各把小竹作成的竖笛,逗在嘴边吹着迎亲送女的曲子。
二十二、一个人记得事情太多真不幸,知道事情太多也不幸,体会到太多事情也不幸。
二十三、我想坐船下桃源县过洞庭湖,让爷爷满城打锣去叫我,点了灯笼火把去找我。
二十四、水是各处可流的,火是各处可烧的,月亮是各处可照的,爱情是各处可到的。
二十五、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
二十六、我尚不知道我应得座碾坊,还是应得一只渡船;因为我命里或许只许我撑个渡船。
二十七、或把一段木头从高处向水中抛去,嗾使身边黄狗自岩石高处跃下,把木头衔回来。
二十八、风日清和的天气,无人过渡,镇日长闲,祖父同翠翠便坐在门前大岩石上晒太阳。
二十九、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既然是不凑巧,因之素朴的善终难免产生悲剧。
三十、小溪既为川湘来往孔道,水常有涨落,限于财力不能搭桥,就安排了一只方头渡船。
三十一、日子平平的过了一个月,一切人心上的病痛,似乎皆在那份长长的白日下医治好了。
三十二、翠翠在风日里张养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
三十三、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
三十四、不要刨根问底别人的过去,那可能是永远不想触碰的回忆。等,一城烟雨;渡,一世情缘。
三十五、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
三十六、临水一面则在城外河边留出余地设码头,湾泊小小篷船。船下行时运桐油青盐,染色的棓子。
三十七、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三十八、不拘救人救物,却同样在一种愉快冒险行为中,做得十分敏捷勇敢,使人见及不能不为之喝彩。
三十九、不许哭,做一个大人,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许哭,要硬扎一点,结实一点,方配活到这块土地上。
四十、老船夫不论晴雨,必守在船头,有人过渡时,便略弯着腰,两手缘引了竹缆,把船横渡过小溪。
四十一、金钱可以买来名贵的手表,但买不来宝贵的时间;金钱可以买来美味的食品,但买不好的胃口。
四十二、人事就是这样子,自己造囚笼,关着自己。自己也做上帝,自己来崇拜。生存真是一种可怜的事情。
四十三、照规矩,一到家里就会嗅到锅中所焖瓜菜的味道,且可见到翠翠安排晚饭在灯光下跑来跑去的影子。
四十四、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
四十五、做一个平凡的人并不可悲、也不可耻。一个本来很平凡的人,一定要去做他不该做的事,才是真的可悲。
四十六、两人仍然划船过日子,一切依旧,惟对于生活,却仿佛什么地方有了个看不见的缺口,始终无法填补起来。
四十七、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则永远那么妥贴,且与四围环境极其调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实在非常愉快。
四十八、世上最容易令人老的只有两样东西,那就是仇恨和情丝。情丝令人黯然销魂,仇恨却能让人绞痛入骨,至死方休。
四十九、人的意念都是在一刹那决定的,亘古以来,又有谁能预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呢?在下一刻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五十、大老何尝不想在车路上失败时走马路;但他一听到二老的坦白陈述后,他就知道马路只二老有分,自己的事不能提了。
五十一、黄昏时天气十分郁闷,溪面各处飞着红蜻蜓。天上已起了云,热风把两山竹篁吹得声音极大,看样子到晚上必落大雨。
五十二、光明也正如黑暗一样,总是忽然而来,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但是你一定要有信心,一定要相信它迟早总会来的。
五十三、ldquo;酸葡萄的心理”本就是某些人士的专利品,所以这个世界上才会有那么多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五十四、一定是个最快乐的人作的,因为他分给人的也是许多快乐;可又像是个最不快乐的人作的,因为他同时也可以引起人不快乐!
五十五、这办法决定后,老马兵以为二老不久必可回来的,就依然把马匹托营上人照料,在碧溪岨为翠翠作伴,把一个一个日子过下去。
五十六、秋天来溪水清个透亮,活活地流,许多小虾子脚攀着一根草,在浅水里游荡,有时又躬着个身子一弹,远远地弹去,好像很快乐。
五十七、学贸易,学应酬,学习到一个新地方去生活,且学习用刀保护身体同名誉,教育的目的,似乎在使两个孩子学得做人的勇气与正义。
五十八、每个人都有彷徨的时候,彷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彷徨中不做抉择,因为一旦有所抉择,就不会再彷徨,就会照选定的方向去行事。
五十九、到了冬天,那个坍塌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扶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六十、不过我若一不小心失足掉到海里去了,我一定还将努力向岸边泅来,因为那时我心想起你,我不会让海把我攫住,却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
六十一、人为什么总对已得到的感情不知加以珍惜,却在失去后再追悔?——这种痛苦本就是人类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
六十二、黄昏那样的温柔,美丽和平静。但一个人若体念或追究这一切时,也就照样的在这黄昏中会有点薄薄的凄凉。于是,这日子成为痛苦的东西了。
六十三、世界的确有很多事情是这样子。只要人们认为你做错了一件事,那么以后的事,就算你是对的,他们也认定你是错的,你就算有百口,也难辨解。
六十四、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黒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切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
六十五、美丽是平凡的,平凡得让你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美丽是平淡的,平淡得只剩下温馨的回忆;美丽又是平静的,平静得只有你费尽心思才能激起她的涟漪。
六十六、这些诚实勇敢的人,也爱利,也仗义,同一般当地人相似。不拘救人救物,却同样在一种愉快冒险行为中,做得十分敏捷勇敢,使人见及不能不为之喝彩。
六十七、有时疲倦了,躺在临溪大石上睡着了,人在隔岸招手喊过渡,翠翠不让祖父起身,就跳下船去,很敏捷的替祖父把路人渡过溪,一切皆溜刷在行,从不误事。
六十八、这两年来两个中秋节,恰好都无月亮可看,凡在这边城地方,因看月而起整夜男女唱歌的故事,皆不能如期举行,故两个中秋留给翠翠的印象,极其平淡无奇。
六十九、茶峒地方凭水依山筑城,近山的一面,城墙如一条长蛇,缘山爬去。临水一面则在城外河边留出余地设码头,湾泊小小篷船。船下行时运桐油青盐,染色的棓子。
七十、一分安静增加了人对于“人事”的思索力,增加了梦,在这小城中生存的,各人也一定皆各在分定一份日子里,怀了对于人事爱憎必然的期待。
七十一、人之所以会有痛苦,就是因为人类是有感情的动物。你只有在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真正的痛苦。——这本就是人类最大的悲哀之一。
七十二、翠翠吓慌得不知所措,只锐声叫她的祖父。祖父不起身,也不答应,就赶回家里去,到得祖父床边摇了祖父许久,祖父还不作声。原来这个老年人在雷雨将息时已死去了。
七十三、饥饿岂非是结束生命的方法之一?然而却不是最残忍的一种。自远古以来最残忍、最有效、最可怕、最原始的结束生命,岂非是人类?人**,人杀万物,岂非是最迅速的一种?
七十四、一个对于诗歌图画稍有兴味的旅客,在这小河中,蜷伏于一只小船上,作三十天的旅行,必不至于感到厌烦,正因为处处有奇迹,自然的大胆处与精巧处,无一处不使人神往倾心。
七十五、蓬蓬鼓声掠水越山到了渡船头那里时,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只黄狗。那黄狗汪汪的吠着,受了惊似的绕屋乱走,有人过渡时,便随船渡过河东岸去,且跑到那小山头向城里一方面大吠。
七十六、古往今来的王侯贵族死了以后,通常都会以珠宝黄金殉葬,再以他属下最英勇忠心的卫士陪葬,来看守他的珠宝和灵魂。他自己当然不会知道他这种做法有多么愚蠢。因为他已经死了。
七十七、翠翠每天皆到白塔下背太阳的一面去午睡,高处既极凉快,两山竹篁里叫得使人发松的竹雀和其它鸟类又如此之多,致使她在睡梦里尽为山鸟歌声所浮着,做的梦也便常是顶荒唐的梦。
七十八、车是车路,马是马路,各有走法,大老走的是车路,应当由大老爹爹作主,请了媒人来正正经经同我说。走的是马路,应当自己作主,站在渡口对溪高崖上,为翠翠唱三年六个月的歌。
七十九、他们生活虽那么同一般社会疏远,但是眼泪与欢乐,在一种爱憎得失间,揉进了这些人生活里时,也便同另外一片土地另外一些人相似,全个身心为那点爱憎所浸透,见寒作热,忘了一切。
八十、一个人内部的变化和衰老,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看出来的——甚至连自己都看不出。真正的改变和衰老是在人的心里。一个人只有自己心里觉得衰老时,才真的衰老。
八十一、要自己作主,站到对溪高崖竹林里为你唱三年六个月的歌是马路——你若欢喜走马路,我相信人家会为你在日头下唱热情的歌,在月光下唱温柔的歌,一直唱到吐血喉咙烂!
八十二、二十年来生者多已成尘成土,死者在生人记忆中亦淡如烟雾,唯书中人与个人生命成一稀奇结合,俨若可以不死,其实作品能不死,当为其中有几个人在个人生命中影响,和几种印象在个人生命中影响。
八十三、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夏天则晒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裤,可以作为人家所在的旗帜。秋冬来时,房屋在悬崖上的,滨水的,无不朗然入目。
八十四、时候变了,一切也自然不同了,皇帝已不再坐江山,平常人还消说!杨马兵想起自己年青作马夫时,牵了马匹到碧溪岨来对翠翠母亲唱歌,翠翠母亲不理会,到如今这自己却成为这孤雏的唯一靠山唯一信托人,不由得不苦笑。
八十五、陌生地方陌生的人群,却并不使她感到孤独。在清净无扰孤独生活中,她有了一个同伴,就是她自己的心。当她躺在沙上时,她对于自然对于本性,皆似乎多认识了一些。她看一切,听一切,分析一切,皆似乎比先前明澈一些。
八十六、剑客的剑,有时候就象是钱一样,在某些方面来说几乎完全一样。一个剑客手里是不是有剑,就好像一个人手里是不是有钱一样,往往可以改变他们的一切。如果一个剑客手里没有剑,一个人身边没有钱,一口米袋里没有米,都是一样站不起来的。
八十七、这并不是人的罪过。诗人们会在一件小事上写出整本整部的诗,雕刻家在一块石头上雕得出骨血如生的人像,画家一撇儿绿,一撇儿红,一撇儿灰,画得出一幅一幅带有魔力的彩画,谁不是为了惦着一个微笑的影子,或是一个皱眉的记号,方弄出那么些古怪成绩?
八十八、他们生活虽那么同一般社会疏远,但是眼泪与欢乐,在一种爱憎得失间,揉进了这些人生活里时,也便同另外一片土地另外一些年轻生命相似,全个身心为那点爱憎所浸透,见寒作热,忘了一切。若有多少不同处,不过是这些人更真切一点,也更近于糊涂一点罢了。
八十九、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九十、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山上篁竹在月光下皆成为黑色。身边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间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会有一只草莺“落落落落嘘!”啭着它的喉咙,不久之间,这小鸟儿又好象明白这是半夜,不应当那么吵闹,便仍然闭着那小小眼儿安睡了。
九十一、天是渐渐夜了。野猪山包围在紫雾中如今日黄昏景致一样。天上剩一些起花的红云,送太阳回地下,太阳告别了。到这时打柴人都应归家,看牛羊人应当送牛羊归栏,一天已完了。过着平静日子的人,在生命上翻过一页,也不必问第二页上面所载的是些什么,他们这时应当从山上,或从水边,或从田坝,回到家中吃饭时候了。
九十二、父爱和母爱是不一样的,父亲一定要看到孩子脱离母体,降临人间,才会去爱他,从第一眼看到小孩起,父亲才开始爱,父子之爱,是一种学习的爱。母爱却是自然的,从怀孕那天开始,从婴儿在母体成形那天开始,母亲就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很快就变成了爱。婴儿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有了他母亲爱的关注,母爱是天生的,父爱却是后天慢慢培养的。
九十三、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小溪既为川湘来往孔道,水常有涨落,限于财力不能搭桥,就安排了一只方头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