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古村,看一场黑白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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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场黑白电影,要去古村,坐在时间为横轴,空间为纵轴的木座椅上,时光倒流,黑白交织,光影漫漶。

天幕上,有几颗眨着眼睛的启明星,晨光熹微,炊烟袅袅,我们就这样,踩着唐诗宋词的韵脚,鱼肚白、天青色里走进古村。

在皖南,一个名叫塔川的村落,四周群山围合,走累了,我坐在一只大南瓜上,此时村子刚从睡梦中醒来,一个女人坐在门口奶孩子,一个农夫,开始寂寂下地,扛着的锄头上滴着露水。一簇野矢菊,做他走远的背影。

山里清幽,视野寥廓。一个人在长镜头里走着,倾斜的坡上,冒出一个脑袋,就像庄稼从土里刚刚钻出,再冒出两条移动腿。这时候,山下村子里,雄鸡啼鸣,坡上轮廓线上,是一个奔跑的小黑点。

纪录片里怀念清叙。清叙,清茶一杯,寂寂而坐。在宏村,遇到乐叙堂,想当年,一个朋友到另一个朋友家中拜访,地面没有羊毛地毯,大理石、实木地板,铺的是小块方砖,两个人晤谈,不去茶吧、酒楼。坐在客厅里,一边品茶,一边清叙,耳闻户外一泓潺潺流泉,抬头看门外依依杨柳,远处一溜青山,真是有人生难得的大安静、大满足。在城市,人们像鸟一样,挤在大酒店的包房里,叽里呱啦,谈天说地谈职场人际关系,谈微信上的段子,谈某个明星的八卦,谈车谈房,谈绯闻艳遇,官位升迁。谈笑之间,俯仰起合,酒肉飘香。在古村清叙,是件快乐的事情。

故事片里怀念围炉取暖。红泥小炉,炉上水壸热气袅袅,嚁嚁有声,一小屋里暖意盈身。烤火,在城市里杳无踪影,顶多在烤肉、烤鸡翅、烤牛排时才会偶尔想起。天冷时,人们躲在空调房里。燃木取暖,这一古老方式,在古村里延续,收藏。

历史片里怀念冷动力。古村里没有车来车往、堵车、拥挤,也没有噪音、尾气。在古村里转悠,适宜步行,顶多租一匹瘦马,学唐朝诗人那样,边走边望。

两个人,在巷口相遇,寒暄作揖:你吃了吗?谈吐客气。

在村口,我遇到一棵大树,高盈数丈,拔地而立。从前,我住的地方也有一棵几百年的大树,秋天时结满密密的银杏果,我爬到大树上用竹竿敲果子烤着吃,吃得中毒,脸都肿了。盖楼房时,那棵大树不见了,大树跑到哪儿去了?大树跑到古村里吗?在古村,我看到酷似我们从前那棵大树的银杏树,我想对古树说,你好吗?原来你一直在这儿,我找得你好辛苦啊。

风光片里,有舞动的棒槌和浣衣的村姑。风光片里怀念浣衣。从前,我生活的小城河水真清亮啊。人们在河里淘米、汰衣,晾干的衣上,有植物的清香,现在城市里的河流被污染了,连小鱼小虾也难见踪影。在古村,我看到有人在清亮的溪流中洗菜、浣衣,有舞动的棒槌,像遇到一小段水汽氤氲的唐诗宋词。

古村里,没有大老板和拎包秘书,有的是清一色的种地人。走路时,看不到气宇轩昂,有的只是寂寂而行。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交谈,他会很客气地告诉对方,村东头的雕花楼怎么走,从什么地方可以登上后山。在皖南柯村,一个朴实的村小校长,热情地给游人带路,去半山腰上的几处山崖,指点看山脚下,云雾缭绕,鸡犬相闻的村落。临了,一个人下车,沿着弯弯山路步行回家。

旧宅子,已有时日无人居住。古宅的后人,不留恋祖宗旧巢的安逸精致,搬到县城去住了。推开厚厚的木门,桌椅虽落下灰尘,但花木茂盛。头顶的屋宇缝隙,筛落下雨水和光线,老宅仍然以另一种方式,隔世存活着。

选一处安静的古村终老,是电影里两个谈情男女,嘴上说说的事情。古村是一种情愫,在村里小住几日,古村适合怀念,不适合定居。一个人可以需要安静,但不需要无边无际的安静。怀念之后,仍需要前行,这是古村存在的意义。

黑白光影里的文化标本,保存在大山里,它是城市昨天停顿的钟摆,是一段模糊的影像。有些古村,被开发成一处景点,村子里商贾云集,人头攒动,它已变成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古村。或者说,它是昨天的古村,现在只用来回忆,成为纷至沓来脚步的集体回忆。

镜头俯仰,左右游移,大片植物、庄稼、藤蔓、瓜叶、杂树……迎面而来,我大口大口呼吸着的新鲜空气中有青草和牛粪的混合气息,浸润着肺叶。

在古村,我还想骑一头牛,寻一支竹笛,一路慢慢走着,悠悠吹着,做放牛的王小二,跟在一群牛的屁股后面,款款走进水墨浸濡,线条交织迷离的黑白光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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