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要过年时,心就着慌,人到了一定年龄,是不是如我一样不盼望过年了呢?不由你多想,年终究踩着碎步,闻着熏烤的腊肉味道,在行李鼓囊的返乡潮中走来。我每天低头在办公室按部就班地工作,零碎的琐事似乎淹没了春夏秋冬的颜色,当听到“过年”字眼时才惊然醒悟,哦,又是一个辞旧迎新的传统春节。
望着窗外雾蒙蒙的雨天,思绪随着凛冽的寒风,飘进故乡的山峦。那弯弯曲曲的乡村道路,那翠竹掩映的农家小院,那陪伴童年时光的山路石崖,像素描画一样铺开。随着时代变迁,快节奏的生活让许多离乡背井的人不再是一年一回,而是几年一回;有的落户城镇,有的居住他乡,故土不再是他们衣锦还乡的地方,空心户、空壳村让农村变得冷清与寂寞;门楹上张贴春联的越来越少,炊烟袅袅的故乡,鸡鸣犬叫的村庄,在回不去的喃喃呓语里编织魂牵梦绕的乡愁。
我已经多年没有回乡下过年了,老一辈亲戚有的已然作古,有的被子女接到城市,大山深处生我养我的那块土地,渐渐少了牵系的亲人。许多人或者年前提前回去,陪同亲人团个年,或者回到那没有人居住的旧屋,在故去的老人坟前烧一堆香火,那袅袅升腾的青烟,是城市与乡村的纽带。
年是“春运”中南来北往的迁徙。年前,游子们裹挟大包小包从四面八方回归故里;年后,又从故里向四面八方涌去,各条交通线纵横交错,仿若大地上流动的血脉。我居住在城市一隅,与乡下的老家相隔几十公里,车来车往并不遥远,平时总是奔走在看望老人的路上;而到年关很多人奔涌在回家的路途时,我却选择蜗居城市,这里有我生活的气息,有我呼吸的痕迹。
年三十,是中华民族大团圆的日子,团年饭成了望眼欲穿的等待,它是老老少少同聚一堂的喜悦。厨房一片繁忙与欢腾,燃气灶兴奋地吐着火苗,像跳跃的音符。锅里沸水翻滚,腊排、腊耳、腊舌、腊蹄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垂涎。妻子是厨房的主人,是家的依赖和生气,她有使不完的劲,在厨房里演奏锅碗瓢盆交响曲,这让我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那时,母亲总是早早地起床,忙忙碌碌做团年饭。乡下烧的柴火灶用石料砌成,搭建在土坑上,一块平整的灶台面凿了两个圆形灶孔。母亲一边把木块、树枝架在炉灶里点燃,一边洗肉、炖肉,炉膛里的柴火熊熊燃烧,发出哧哧响声,那红红的火焰,是一年中满满的收获。腊肉炖熟后,我眼巴巴地盯着热气腾腾的腊肉,馋得直吞口水,母亲用筷子从锅里穿一块,不顾烫手,在菜板上切成小块给我,我被烫得双手不停翻转,不待冷却即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菜板肉”色泽红润,松软肥嫩,我吃得满嘴油水,香味四溢,直到今天依然难忘那个味道。
春节到,放鞭炮,热热闹闹过大年。年三十下午,家家户户写春联、贴春联,喜气洋洋,村里文娱队也热热闹闹,耍车灯、舞狮子,然后在大年里挨家挨户拜年,其乐无穷。孩子们穿着新衣裳,神神气气,蹦蹦跳跳,相互攀比着谁的小火炮多、响声大,吓得胆小的女孩捂住耳朵……几乎每家每户都杀一头过年猪,乡亲们见面,总是善意地问:“你家肥猪杀了多少斤?”当别人夸赞过年猪又肥又大时,主人脸上笑开了花。宰杀一头大肥猪过年,这对于上辈的农村人来说,是过年最大的幸福。每一缕阳光、每一囱炊烟、每一个村庄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
而今,生活更加富裕,兴起了在酒店团年聚餐的时尚,或者去暖和的南方旅游过年,为劳累的身心放一次假。去年,我在成都过年,团过年之后,驾车到往年去过的“兴隆湖”休闲游玩。一路阳光一路欢乐,满眼春色,草坪、幽径、花丛,风光旖旎,湖岸人流如织,湖风习习,园中有城,城中有湖,让人在湖光山色中领略现代气息。
傍晚,一家人围在一起做馅、和面、擀皮、包饺子。小女颖颖若有所思地说:“感觉与去年是同一天,人是这些人,太阳是这个太阳,就连去的湖、拍照的草坪都是一个地方。”我呵呵而笑,说:“饺子还是这个饺子。”何尝不是呢?生活越来越美好,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人感到新奇与震撼,全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包的是年俗和喜庆,包的是一家人的团聚和开心。
在快节奏的年代,新年带给人的辞旧迎新也是快节奏的。连最受欢迎的盛大春晚,都不再是人们唯一的娱乐生活。一家人聚在一起,大多时间都在玩手机,手机里丰富的内容,满足着不同人的精神需求,手指一点,祝福的话语温暖彼此的心房,朋友圈晒一张幸福图片,写一段温馨文字,岁月温柔可亲。一家大小七八人围在像篝火一样的火堆旁守岁聊天的情景不会再现,更不会翻山越岭走亲戚拜年,传统的年味越来越淡,扑面而来的是另一种快乐。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年是过去一年的终结,又是崭新一年的希望。每到春节,无论身在何处,我们想到的是老人,是亲情,是牵引脚步的故土和故土的力量。一位作家写道,“因故土、血缘、乡情汇集而成的巨大磁场,遍布大地山川每个城市和村庄,让这磁场产生效力与魅力的,既是感情的力量也是文化的力量。”
父母在哪,家就在哪,年就在哪。每年腊月,人们从不同地方赶到父母身旁,期待一场团圆和美的相聚,至于在哪个地方以何种形式过年,显得不再重要了。这种因血缘亲情而汇聚的传统春节,将如炎黄子孙的血脉一样绵延流长。